[原创] 书院,一点到几点
2022-01-12叙事散文金洲
书院,一点到几点一细雨,从灰筒瓦房的罅隙中滴落,只一眼,心里就忍不住遐想。再抬头,雨滴已经落了下来,恰巧滴落在鼻子上,清凉。用手拂下,看到几百年前的某个学子如我这般,疾步在雨中踏进讲堂,恭敬地向堂上的夫子敬礼,坐下后,又一次回眸看了一眼被细……
书院,一点到几点 一 细雨,从灰筒瓦房的罅隙中滴落,只一眼,心里就忍不住遐想。再抬头,雨滴已经落了下来,恰巧滴落在鼻子上,清凉。用手拂下,看到几百年前的某个学子如我这般,疾步在雨中踏进讲堂,恭敬地向堂上的夫子敬礼,坐下后,又一次回眸看了一眼被细雨朦胧的书院。 不远处,山长于雨中拈须站立,脚下是打湿的青石板路。 那一眼,究竟有什么意义?或许只是一个渴望功名的眼神,抑或是久居学堂的学子对雨中山景的向往,反正,对于几千年来的书院文化来说,那一眼,不会起任何作用,也不会定格于历史的瞬间。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学子,有可能功成名就,也有可能落寞终生。他和几百年后到这儿的我一样,平凡,普通,像躲藏在书院角落里的一粒小石子,甚至,还不如那粒小石子,石子尚可静静地躺在这儿,一边吹拂着千万年的山风,一边独自享受从绿荫缝中透出的阳光。 书院大门、先圣殿、讲堂、道统祠和藏书楼,是距今三百年前的清代重建的,完全保持了清代的建筑布局,清一色的硬山滚脊灰筒瓦房,不同于中原地区的红墙绿瓦,雕梁画栋。只是风雨飘摇,三百年的历史之尘已经覆盖了旧时学子求学集聚时的繁华,院落变得斑驳。后人不忍目睹,又用朱漆描红,让满院又映春色。 若没有明末那场大火,创建于北魏孝文帝时的嵩阳寺,由寺庙变身为道教活动场所嵩阳观,再后来又更名为嵩阳书院的这座集禅、道、儒于一体的亭院,一千多年来究竟是以何种真面目,何种构造于世人面前? 我心中存着疑虑,史料记载,明朝中后期,出现了历史上著名的四次禁毁书院的事件,并波及其他书院,究竟这场大火是兵戈相见所致,还是朝庭进行思想控制的一种手段?真正的答案是什么,是听信于先人学究的口传笔记,还是后进贤士的刻意杜撰?看来只有让考古学家们问一下躺在院中的千年石子,让它们开口说话了。 不过总有一些细微的故事是和山风细雨纠缠在一起的,也有一些学子与夫子与山长不为人知的渊源,只是那些故事,如历史之尘一样随着吹拂的山风离我们愈来愈远,飘到遥远国度中了。所幸还有丝丝神圣的书卷气息,从讲堂门缝里渗透出来,夹杂了月牙门上爬山虎的娑娑声响,猛然倾听,真以为是几百年来学子们朗朗读书声呢。 二 既是古朴,书院里少不了两样东西,碑和树。 碑是赫赫有名的大唐碑,全称《大唐嵩阳观纪圣德盛应以颂碑》,高9.米,宽2米,厚1米,重达80多吨,通篇碑文一千多字。我先是脸红,毕竟碑是奸臣李林甫所撰,内容也是叙述嵩阳观道士孙太冲为唐玄宗李隆基炼丹九转的故事。只是若不知道典故,见它竖立于飘着书香的书院门口,有些风马牛不相及之感。碑身斑驳陆离,有些地方破损,被掘去了很大一块,一问才知是文革时红卫兵干得好事。 我在少年时候,对于曾经批评过自己的一位老师是深恶痛绝,一直幻想变成一只蚂蚁,爬到他脸上,咬他的胡子,只是我比起敢想敢做又敢为的小红们差远了。小红也是学子,可惜此学子决不是书院内唯唯诺诺的儒家弟子,他们是“金刚”转世,敢于冲破一切古今文明的制约,将自己内心深处的顽劣公布于世,将自己张狂的触角延伸到任何角落。文革时,又深受“唯心主义等于反动保守”之公式的影响,对程朱理学更是进行了猛烈的批判,这大唐碑的破损,大概就是 “城门失火,被殃及的一条池鱼”吧。 树的来头更大了,两棵参天古柏,距今有4500年。传说是西汉元封六年,汉武帝刘彻游嵩岳时所封的“大将军”和“二将军”,据说还有三将军,个头比前两位将军要高大挺拔得多,可怜只是屈尊为老三,郁郁寡欢,最终比不过大哥、二哥,率先而亡,残枝枯叶也未留下半点,甚至它生长的地方不知所踪,也许是游人脚下踩到的这片地方,也许是后人盖了房屋的那片地方,反正让我心里总有些遗憾。
想想若是树也争强好胜到如此下场,那作人更要收敛一些的好。 树洞里住着一些蚂蚁,正沿着四千多年的一条路爬进爬出,偶尔因为树干凹凸不平踉跄一下。山风、细雨,人,不会影响它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书院里的蚂蚁比山上山下的同类都有学问,毕竟是听惯了夫子们“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的讲学过活的。听得多了,蚂蚁是否也在树洞内讲学授经,是否也取得功名。只是从民国以后,书院清静落寞了许多,那些蚂蚁还一如既往地“之乎者也”呢? 我应该捉上一只蚂蚁问一下,真的很想知道。只是有些畏惧那棵距今4500年的古柏,总感觉它像一位大智大悟的禅师。可不是吗,连蚂蚁都修成正果了,这一棵在书院内经历了佛、道、儒三教文化熏染的树能不是大师吗? 三 来到书院,若不提一下程颢、程颐二兄弟,就对不住北宋时书院盛名。 回来后,我查找了理学的不少资料,羞愧的是,没有三五十年,对于理学是不会通晓的,短短三五日,连皮毛也知之甚少。 可是,我又嗅到了什么,孤独,一种孤独,一种心灵上的孤独。 那时,从京都吹来混杂着严肃政治气息和胭脂水粉的风,在书院门外徘徊,迟迟不能入内。无数竹林名士将一切阻拦于书院之外,寻求一种“山之光、水之声、月之色、花之香、文人之韵致”的生活。 程氏兄弟呢?他们站于政治舞台上稍作表演,曲终人散,黯然离开,留下了两个孤独的身影。请相信我,孤独在这儿完全是一个褒义词,是强者精神上的超群卓绝,是自我交谈后领悟的深刻。
他们来到书院,书院也达到了历史上最鼎盛时期,学田上千亩,学子达数百人,藏书二千多册。兄弟二人在此讲学十余年,对学生一团和气,循循善诱。闲暇拔弄古琴,或翠山碧水环绕之中围棋对弈。 这日子看似悠闲,实则不然,他们一样孤独。 纵有“风花雪月、琴棋书画“相陪,纵有“程门立雪”的优秀学子相伴,可是仍然有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超脱世俗名利后的孤独。这种与日俱增的孤独感,让他们在连蟋蟀都不鸣叫的静夜里,将平生所学,满腹经纶用琴音抒发出去,这首理学曲子由弟子继续传唱下去,使之在嵩山地区广泛传播,甚至演变为宋元明时期儒学的主要形态。 一直对二程意见彼深的远在京都的王安石自然不会想到,不为朝廷重用的二兄弟,本已蛰伏在嵩阳书院这片小天地,竟然吸天地之灵气,集日月之精华,创立新学说。不仅使书院成为了最好的研究学问的场所,更让整个中国封建社会中后期都被这种理学说所笼罩。 既然如此,何必当初,夜静无人之时,王安石会不会气得吐血,谁知道呢。
四 说到学田,这一点值得称道,土地供养了书院。 黄澄澄或黑乎乎的土地,啥时候和文化教育挂了钩。一定要回到那时的书院,才会知晓。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书院虽隐于山中,却也完全是一个小集团。 书院内有山长、堂长、夫子、学长、会长、斋长、讲书、经长、监院、掌祠、掌书以及书办等众职务,此等人们的薪水不是小数目,文化人也要吃喝拉撒吧,那也是费用诸多。再加上学子们来此求学,碰上个品学兼优的,总要给人家发点奖学金、助学金一类的,更有平时杂务修理,缝缝补补也要钱。 阿弥陀佛,再清高的文人,估计离了钱也是寸步难行。 他们靠什么维持日常生活呢? 宋仁宗考虑的比较周到,赐银子吧,毕竟是死钱,花光就没了,不如赐田百亩给书院,维持书院经济。这样,田地可自产自足,还可以租给山下农民种,死钱变活钱,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之。 康熙十六年(1677年),登封名儒耿介将田产200亩捐给书院,又垦荒130亩作为校产,以其收入作为办学经费。在他的带动下,省学道吴子云、林晓英等也竞相捐献田地达1570亩。照此下去,书院还是书院吗?不如改名叫“地主院”。还好书院恪守文人之道,既不奢侈浪费,又不欺压百姓。所收费用皆登记入帐,严格管理,用于治学。 属于书院的土地在整个文化历史上发挥了重大的作用,他们滋养了中国文化,为千秋大业提供后方支助。正因为有土地的滋养,书院越发才子迭出,具说康熙辛卯年,河南省在开封开科选拔举人,按录取名额,一县不足一人,而嵩阳书院就中了五人。 在文化历史上,这应该是土地最大的贡献了。
五
话说多了,不止别人烦,就连自己也倦了,闭目养神。 悠悠然回到那时,我在书院的晨风里,突然变成一个梳双髻的书童。寻着夫子和学子们背诵的“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的声音之中,于讲堂外,悄悄地探一次头,再探一次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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