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远方有多远
2022-01-12叙事散文汤如浩
远方有多远汤如浩在这样的时刻,凉风习习,星子阑珊,夜的精灵抚弄我的眼帘,就像阳光曾经做过的那样。我与小城的晚风一起坠落在暗淡。浅夜的风不再凛冽,而是在高空游走,就像每天从北地踽踽独行跨过戈壁那样。夜鸟飞过,翼翅间扑棱出幽邃的窸窣,细碎而隐喻……
远方有多远
汤如浩 在这样的时刻,凉风习习,星子阑珊,夜的精灵抚弄我的眼帘,就像阳光曾经做过的那样。 我与小城的晚风一起坠落在暗淡。浅夜的风不再凛冽,而是在高空游走,就像每天从北地踽踽独行跨过戈壁那样。夜鸟飞过,翼翅间扑棱出幽邃的窸窣,细碎而隐喻。这样的时刻,我想象远方,思绪穿越无数阻隔,在黑夜的那边,远方是一个无法猜测的谜语,永远没有答语。我费心竭力,无法抵达,就像无法丈量黑夜的宽度和长度,远方很远,没有界限,度量衡只能闲置。 这样幽暗的浅夜,我和我的身影一同陷落。这个季节,河西高原的植物都在秋风里零落,我一度看见白杨树婆娑的叶子翻弄出浅灰的背面,点染深蓝的高空,还有高空飞翔的蓝鸽子。祁连山的云岫高峻而远,淡漠地审视脚下的土地,雪线向下延伸,莹白的光泽生生刺痛我的眼眸。河西南高北低的地势固定了北风的命运,它们从黑河下游的额济纳单枪匹马,一路途径黑河滩、黄沙地、合黎山,吹落了红杨树孤独的眼泪。在这个忧郁的季节,河流山川都显出冷峻的样子。比它们更清冷的是现在的浅夜,凉风、黑暗、幽静,高原小城忽闪的灯火,斑驳幽深,没有尽头,夜行人的后车灯悬着鬼魅的红色光晕,小巷中还依稀传来零落的犬吠。 我不愿意将自己当作一个孤独的人,但我却孤独地孑孓着,远方的路灯如豆,散射昏黄的光线,有些鬼魅的意味。这样的浅夜和过去一两个月的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不一样,但我的感觉却生硬地纠正我,因为我被冲入口中的凉气激起了一个哆嗦。是的,不承认不行。秋天一到,一种萧瑟的秋意就不由自主地显现出来,似乎它们也是无意。谁会说自己是颓废的,就像一个患了恶疾的人那样感觉到前途渺茫,于是表现出远离俗世卓然不群的样子?秋天也不会,秋天努力想精神一些,振作一点,厚重一点,它把瓜果和豆麦的清香播撒得到处都是,有想把人给沉醉了的意向,可事实上效果也不多么好。北风在这时候旋起来,从布满干枯麦茬的田野里冲过来,搬弄康拜因不小心洒下麦秸子,飞到高空去了,时而散落在我的头顶迷着我的眼睛,还有一股淡淡的土腥味,会钻到人的鼻腔里去,感觉怪怪的。更主要的是,想到树叶子的那个样子,花朵呀小草的那个样子,还有我每天途径的那些小菜畦的那个样子,你不得不默认;秋天就是秋天。 前几天还下了一场雨。可以称之为秋雨。从春天开始,这地界的雨水就稀少得厉害,我曾在一篇小文中反复叙写过那雨水的珍贵,千呼万唤不出来,即使下,也只有可怜的一点点,像龙王爷吝啬的眼泪,南涝北旱,自古已然,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夏天倒多一点,充其量蒸发和降水收支平衡,总不至于把庄稼给渴死,西北河西的庄稼和这里的人一样,有一点阳光雨露就会茁壮成长,还会结出饱满的麦穗,喂养多少代的人们,数都数不清。艰苦的自然条件把庄稼的适应能力都提高了很多很多,这真是不得了的事情。想不到的是一入秋,也就是开始收庄稼的那阵子,却下起了很磅礴的雨,扯天扯地,就像孩子们作文里写得那样:像断了线的珍珠,接连几天,下得有滋有味,有条不紊。秋雨能下成这个样子,也真是不简单,不佩服不行。好在现代化机械就是现代,联合收割机车队轰隆隆开过来,那些成熟了的麦子全部被刈割了去,变成了光溜溜的裸体样子,让人们收拾到家里避雨的地方晾着,不至于眼睁睁看着它们说不定在哪天天气忽然变暖,在植株上麦穗上,又长出一些毛茸茸的新芽来。 一场秋雨一场凉。开校报到的那一天,雨水已经下了一整天,还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啪啪啪,打着地面,像是有很大的怨气。天地间有很浓的雾气,远方的祁连山只有一点点疏淡的影子,隐隐约约;近处的树木,蒙着些纱状的东西,反倒显得有那么些妩媚,有窈窕的女人样。校园里,到处有积水,还有污泥。空气是清新了许多,潮润润的,一个暑假没有过来,看一切都有陌生的感觉,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实质上好像也没有,少了几个熟悉的同事,多了几个不熟悉的新同事,还有就是新生,每年秋天都这样,穿着鲜艳的新衣服,眼睛明亮,羊羔子一样,到处乱跑,撞人,被人撞,对一切都很好奇。一群人围在教学楼大厅园丁榜的的照片之下,有大人、新生、上幼儿园的的小孩子,叽叽喳喳,指指点点,讨论上面那些人的职称问题和职务问题,好像他们觉得这些对他们很是重要。我坐在教室的方凳上,前面的桌子上放着形形色色的表格和一个鼓鼓的包,浑身精湿的人们围在我的周围,攥着钞票,拥拥挤挤,吵吵嚷嚷。我的笔和我的脑都不敢怠慢,还有嘴。用嘴劝说他们慢慢来,用笔写他们孩子的名字、性别、年龄、家庭住址、通住校,用脑算应该收多少费用,还应该找多少零钱,还要飞快地判断一下纸币的真伪。一个接着一个,我不知道别人的眼里我是什么样子,多少年,我自信我的这个样子的外在表现应该是很不错的,笑容可掬,慢条斯理,像一个成熟的教师。 多么琐碎的事情啊。若干年前,也就是这么个时节。大家都很幼稚,吵吵嚷嚷,以为是可以大声说话的年龄,喉嗓高得很,坐相也大大咧咧,也不管闲人的侧目。那是一件很简陋的小房子,门口的地还没有开辟,高高低低,有牛马啃噬之后留下的粪迹,上面有屎壳郎之类昆虫的身影,还长着很多的野草,堆着断砖。我已经参加工作了!大家都过来,一起被老师教过训过的一帮人,围在一张铺着报纸的课桌的周围,上大学的准备上大学去,考上中专的也打算走,从此要各奔东西。大家就着猪头肉,喝着啤酒,起先是少年老成,回忆,话别,祝福,很斯文很矜持,喝多了就把握不住了,说一些过头的话。男同学和女同学,十八九,最多二十出头,不像现在的那些孩子谈的都是恋爱,大家谈的都是今后的打算。那时候,拖欠工资已经很很普遍的事情了,所以大家的唠叨里更多是对此地的不满,经济、人文、环境等等,耳闻目睹,还有些亲身经历,愤愤然是肯定的。他们都打算不回来了!我顾不上说话,忙碌着招呼大家,倒水、倒酒、把啤酒瓶码在纸箱子里,替女同学倒上她们爱喝的“女士康乐”,跑前跑后,尽一个地主的职责。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念念不忘。我记得黄昏之后,浅夜已经来临,他们搀扶着回去,脚步都踩着孙悟空的筋斗云,一点不稳,回头挥着手,向生离死别一样,依依不舍。目送他们的背影渐小,我的脑海里还残留着“远方”这样一个词汇,他们在我离开的时隔两三年的时间内,终于摆脱了在学校日夜辛苦读书日子,憧憬远方也走向了远方,不久的将来又会呆在远方。而我,像飞去来器一样,被甩出去又回来了,我的感情很复杂。是的,我很世故地留了一点清醒:一两周的工作经历,我已经学会了一点乘着混乱少喝酒保持清醒的技巧。这点清醒,足以让我看得清楚渐行渐远的身影,我看见我心仪的一位女同学走在路灯下,秋风里她翩翩起舞的衣衫,衣衫上缓缓下垂的缨络,它随风飘扬,像火一样红,深秋的一片红叶,跳跃着,然后熄灭。一年又一年,不知不觉间,多少年过去了。这多少年间,那样清晰的影子一直在我眼前浮现,经常性躺在小屋的木床上,我的想法很多很多。我说,别这样了,在情感的暗河里起伏跌落,却又躲躲闪闪,总不肯安神,多不好。可有的时候,它又会昙花一现,那种灵光凸现,可能在人家那里是无意,但却一直影响我的情绪,一直到现在,包括“远方”的那个词汇,一旦触及,我的神经就会紧张一次。 现在,我和多少年来习惯做的那样,将那些孩子们看管着睡觉了。步出校门,和浅浅的夜色融为一体。“远方”这样的词汇蓦地蹦入我的脑际,完全不可思议。不管我的过去,还是我的同学的现在,都在远方,只是,我的过去和他们的现在之间有一段不小的距离,我设法弥补的企图,看样子是无法实现了,为此我很难过,一直心里不好受。教师节的前夕,有学生发来短信,问候我和我的家人,让人很感动,他们也都在远方,远得都不愿意回来了。远方是好地方,每年都有这样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踌躇满志地绝尘而去,是的,每年,就像我看管的这些现在的孩子,若干年后也会,我和我匆忙的同事们,和他们一并眺望,眺望远方,眺望那些渐行渐远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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