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踮起脚尖往上挣

　　　　　　　　　　　踮起脚尖往上挣
　　　　　　　　　　　　　余继聪
　　读小学和初中的时候，个子总是班上最矮的，以为是由于年龄最小的缘故。 　　等到读到高中，年龄在全班已经不算小，可是个子依然很矮。就常常很痛苦，走在其他男生身边，感觉自己是一只丑小鸭，成为人家的陪衬。加上自己是乡村子弟，孤零零处在大多数是城市子弟的这么个城里的重点中学，个子矮小，皮肤黝黑，我更加自卑，自惭形秽。 　　就常常琢磨自己为什么个子如此矮小。 　　猜测出，这多半是由于早年生活在乡村，常常半饥半饱，缺乏营养，特别是缺乏肉和豆类吃，很可能是那时缺乏钙。可是一想，又觉得不对头，因为班上就有好几个和我一样来自贫穷山区农村的同学，个子却比我高得多。 　　琢磨来，琢磨去，又学习了生物学遗传和变异一章，终于断定我个子这么矮，很可能主要是因为我母亲矮，她遗传给了我导致我个子矮的基因。不然，为什么我们兄弟三人一个更比一个矮呢？我还算兄弟三人中最高的，二弟只有１６３厘米，在普遍偏矮的云南人里，也已经是很矮了。生物老师在讲遗传和变异一章的时候，不是讲遗传基因起决定作用，变异只有很低的概率吗？俗话也说“爹高，高一个，妈高，高一窝”啊！我于是很恨母亲，为什么那么矮呢，很恨父亲，为什么给我们找个那么矮的母亲呢。 　　回家的时候，就直接怪母亲，怪父亲。 　　但是，已经是注定的事实，怪也没有用啊！ 　　就开始思索解决办法，已经习惯于按老师平时教的“发现问题――提出问题――思考问题――解决问题”的思路来思维了，对这种明显解决不了的问题，竟然也想思考出解决办法。想，使劲想，想得头痛痛的，还是没有长高个子的办法。 　　于是，就开始自欺欺人，踮起脚尖往上挣。 　　走路的时候，故意踮起脚尖往上挣。我本来就偏瘦，蜂腰熊背，细腰麻杆，走路的样子很难看。如此踮起脚尖往上挣，走路时一颠一颠的，不断向后橛屁股，就更难看。 　　从初中开始，每次学校一组织体检，到量身高时，担心记入档案，影响以后录取中专大学，我就常常提前准备好一条较长的裤子，到时候就穿上，故意放松裤腰带，让裤脚滑下去遮罩住脚。体检的时候，我就故意踮起脚尖往上挣，就是站在脚尖上。由于被裤脚遮住了，我很多次顺利过关，没有被医生发觉。 　　而且，我还在体检的时候，趁医生不注意，伸长脖子，使劲往上挣。 　　这踮起脚尖使劲往上挣，伸长脖子，使劲往上挣，还真管用。本来我从读高中，到现在，不论怎样量，身高一直都是１６９厘米。这么一使劲往上挣，就总能量出一米七以上，有时竟然有一米七三，明知是自欺欺人，结果还是很让我高兴。 　　但是，不论是踮起脚尖使劲往上挣，还是伸长脖子，使劲往上挣，都很辛苦。有时被医生发觉了，整得面红耳赤不算，医生还可能使劲往下突然一按，按得我差点跌倒。 　　我生性胆小，高考时的那次体检，我担心会因为身高太矮，影响自己报考大学，于是费尽心思准备了一翻。正踮起脚尖，伸长脖子，使劲往上挣，没想到被旁边站着等待体检的另一位同学看出了。他不知道我的良苦用心，人又直率，于是脱口而出问我：“你怎么踮着脚尖啊？”我又害羞又着急，担心自己会因体检这么作弊，被取消高考资格，“十年之功毁于一旦”，一下子脸上就开始发烧，青一块紫一块，内心沮丧到极点。 　　从此十分恨这位多嘴多舌的同学，一直没有再跟他说过任何一句话。 　　个子太矮，还直接给我造成生活上的不方便，我因此很羡慕和害怕个子比我高的同学，特别是牛高马大的一些男生。 　　中学时代，由于是远离家乡到城里读书，所以一直是住校。那是１９８３年至１９９０年，是个还不是很富裕的年代。初中三年，学校食堂还只能每餐卖两菜一汤，每周卖一次肉。肉是三角钱一份。高中是每周卖两次肉，五角钱一份。 　　食堂的饭菜常常是清汤寡水，买面条米线的时候，我常常很盼望卖的师傅不要往下舀，能够舀汤盆口上的汤给我，因为油都浮在口上。买肉的时候，就希望他的手不要总是那么抖。但是师傅好象是从小鸡肠子吃多了，得了鸡爪疯，或者是得了摆腰疯，或者是打摆子，只要一提起勺子舀肉给我们，手就颤抖个不停，于是我们的心也就跟着他的手战抖，多想帮他稳住手，多沮丧，多痛恨他啊！这一抖，肉到了我们口缸里时，就常常只有半勺，本来，看他舀了满满一勺，我正在高兴呢，正在使劲朝他露出感激和讨好的微笑呢。于是，平时就更使劲朝他微笑。遇到食堂的师傅，比对老师还尊敬。但是哪里会有那样的好事，每次都舀油水多的汤给我们，舀满满一勺肉给我们呢，看来平时一脸的讨好样统统白装了，就很恨他们。 　　常常很想吃肉，上课想，晚上在梦乡中也想着吃肉，睡着了，脸上常常还挂着吃肉的美好梦想和回味无穷的甜蜜微笑，但是，我多数时候舍不得或者是没有钱买肉吃。可是等我能挤出三角钱，也舍得花这三角钱那一天，却很为怎样才能买到一份肉发愁。 　　肉太少，每周都是一会儿就卖完了，排在后面的同学，常常是长期无法买到肉吃，特别是女生和矮个子男生。所以大家就拼命往前挤。也有老师维持买饭菜时的排队纪律，可是只要他一不留神，就有高个子的男生插队，仗着自己牛高马大，什么人也不怕。女生和矮个子男生也常常果真害怕，敢怒而不敢出声。老师一离开，他们干脆马上朝卖肉的窗口挤。一窝高个子的男生，就在卖肉的窗子前挤做一窝蜂。这时才充分体现出个子高的优势，牛高马大的男生用一只脚蹬着墙，用手拉住窗子上的钢筋条，使劲朝前或者朝里一挤，就挤朝前或者挤进去了，就把前面的矮个子男生和女生挤到了旁边了。食堂窗口的钢筋护栏条，很粗，我根本就摇不动，可是常常被高个子的男生拉弯，然后拉出来，让学校常常为修整和更换头痛。或者，他们排在后面，或者走到队列前边，从侧面往窗口递进口缸，他们人高手长，一下子就盖住了排在前面的矮个子男生和女生的头和口缸。 　　个子矮已经注定，不动几翻脑筋，是没法吃到肉的。我采用了借助高个子男生买肉吃的战略战术，平时拼命讨好他们。我学习常常是全班前三名，就常常主动教高个子男生一些学习方法，教他们解题，好在高个子男生没有一个是学习很好的，他们都很羡慕我的学习成绩，很敬佩我。我还常常把家里带到学校的咸菜腌菜，拿给高个子男生吃，矮个子男生很少能吃到我的。有一个叫李文学的和一个叫曹启宏的男生跟我很好，常常负责为我买肉。我还从他们那里获得了保护，从此谁也不敢欺负我。 　　矮个子的女生，也常常采用借助高个子男生买肉吃的办法。我不知道她们除了采用使劲朝他们微笑的办法之外，还会采用什么办法，会不会给他们拉拉手，亲嘴，或者搂抱，或者摸摸我强烈想摸摸的乳房。我因此很为自己的个子矮心痛。我虽然学习很好，但是这好象在女生们心里根本不起作用，她们很少冲我微笑。多想能帮一个女生啊！多想能有一个女生也把脸冲我开成一朵灿烂的花啊！
我很讨厌别人说我矮，可是偏偏有人说我矮。 　　大学的时候，同一宿舍住的八个人，就我最矮。有人戏曰“不足一米六五的男人是一级残废（全残废），不足一米七的男人是二级残废（半残废）”，我气得七窍生烟。因为矮，而且黑，又是农家子弟，很多女生高傲的眼光基本上不会从我身上掠过。整个大学时代，我没有一个普通和不普通的女朋友。很孤独，很寂寞，就常常觉得自己是安徒生笔下的那一只丑小鸭，渴望有一个同样孤独寂寞的“豌豆公主”理我，与我同病相连，惺惺相惜。渴望有鲁迅在《从白草原到三味书屋》中说的那种会唤人名字，勾人魂魄的美女蛇，会突然来叫我，我一定会答应她的，就算把我的魂魄勾去了，我也心甘情愿。 　　为了增高，我从大学一年级到四年级，一直在昆明干家教。家里每个月只给我六十圆钱，仅仅够基本生活费，又要增加营养，又要买课外书读，我就找了两份家教，都在昆明城东边的董家湾，我们师大却是在昆明西的潘家湾北边，相距十几公里，我周末每天坐公交车从大学赶到家教的人家，要转几路车。或者骑着单车去，要将近一个小时。但是他们两家都让我在那里辅导较长时间，不按小时计算，然后会招待我一顿饭，有肉。刚找家教的时候，每个周末，我拿上写着“找家教”的硬纸板，登上单车，到昆明文化宫外面的广场去等，等着出卖自己。饥不择食，我急于把自己卖出去，别人干家教是每小时五圆钱左右，我找的两家，人家只给我每小时两圆钱，我也就欣然前往。讲好每天教两小时，总共四圆钱，但是其实我经常教人家四五小时，以讨主人高兴，图在人家家里吃一餐，图人家愿意长期雇佣我。 　　但是当时，我已经二十来岁，身高已经基本定型，所以虽然我营养明显比中学时代和在农村生活时好多了，个子却没有明显增高。 　　由于自己太矮，而且知道遗传的巨大作用，工作以后，我就想找一个个子高的女朋友，不论人才、人品、工作和家庭条件有多好，都要个子不太矮。我母亲只有一米五一，我心中就暗暗定下了一个标准，女朋友个子不能低于一米六。 　　每次人家给我介绍女朋友，我首先想办法打听出她的身高。 　　这样，就错过了很多喜欢我，和我喜欢的，条件很好，很可爱的女孩子。 　　比如那一个一起在昆明读大学时，就一直暗暗喜欢我，跟我一直处得很好，又跟着我到了这个学校来工作的女孩。本来她是已经定下要在省城工作的，因为我要回家乡工作，她只好跟着我回到家乡。不能否认，我也有一丝喜欢她，但是我狠狠心，不愿承认，故意装出一副根本不明白她爱我的样子，一直疏远她，不理她，只因为她身高没有一米六。我想，当她成为别人的新娘的时候，眼里肯定溢满泪水，一定很恨很恨我，永远无法原谅我。 　　还有地区师范学院外语系的两位老师，年龄都比我小，条件很好，而且人家很主动，到我工作的学校来找过我很多次。我敬佩她们敢爱，为了追求爱，一个很害羞很爱脸红的女孩子，敢于厚着脸皮一次次来看我故意绷着的冷脸。 　　我的大学同学、好朋友小马，也在地区师范学院工作，他给我介绍了在他们中文系当教师的一位丽江姑娘，很小的年纪，很白的皮肤，乌黑漂亮的长发，泸沽湖水一般清澈漂亮迷人的眼睛，线条流畅的迷人身材，但是，只因为她明显没有一米六，我只好忍痛割爱。 　　但是，因为我自己“二级残废”，只有一米六九（其实这在个子普遍偏矮的云南人里已经不算太矮），太高的女孩子我也不敢存“非分之想”，有一种畏惧她们，和自卑太矮、自惭形秽的心理。我认为她们是白天鹅，我是癞蛤蟆。这样，我又错过了两位很可爱的女孩，她们都比我年轻，也和我一样是教师，而且漂亮，身材苗条。我喜欢她们，想要她们，但是不敢说出口，更不敢大胆去追求，只好看着她们一个个成为了别人的新娘。其实，我知道，其中有一位一直很喜欢我，很想嫁给我，我能读懂她又哀怨，又脉脉含情的目光。但是后来，她找的夫婿比我个子还矮很多。 　　如今，我已经娶妻生子，妻子个子远远超过一米六，她不嫌我矮，跟她站在一起，我不用踮起脚尖往上挣，也没有畏惧她的心理。我希望，我的儿子可以长到一米七以上高，不用再害怕高个子男生，不用再在姑娘面前踮起脚尖往上挣，不要再在高个子女生面前畏缩，在矮个子女生面前犹豫，按他的感情选择他所爱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