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灰色天堂

　　南雄是不如梅岭出名的。尽管梅岭只是南雄的一个小镇。却因为有陈毅来过，有他写的《梅岭三章》而闻名。冬雪中的梅花一开，确实铺天盖地般令人目眩。梅是在梅关古道两旁栽着的，长开去，花开时便是连成排的，两排梅花仙子般的簇拥着，把鹅卵石铺就的古道夹在中间。浅黄的石，青绿的草与苔，银白的梅，与青山一起，淡墨勾勒出来的国画般的。那些历代的文人骚客留下的墨迹，斑驳暗哑的古砖楼，鲜红硕大的"梅岭"石碑刻字。这些，都是本地人记载家乡梅岭所着墨的地方。是梅岭的抽象，也是南雄的概括，是南雄人自豪的东西。 　　凡万事万物都至少有两个切面的，如果梅岭是南雄那晶莹如玉的一面，那其暗色的一面，就是座落在梅岭山脚下两公里处的那个灰色旮旯。属梅岭镇境内。那地方经年蒙着一层灰色的外衣，灰溜溜地在323国道旁站立着，是当时县里最大最红火的企业--水泥厂。梅岭如果是公主，那这个地方便是公主座下的小厨子，连婢女的光鲜都不如的，是不出厅堂的小厮。如果说梅岭是偃旗息鼓的休止，那水泥厂便万花筒过后最初的生活质感，是一动一静，相互并存的。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梅岭是水墨画，水泥厂便是工笔画了。笔笔都透着力度，用最细密的笔触描画着最实在的景致：标志性的两个大烟囱，披着厚厚一层水泥灰的树木，大人们脸上蒙着的有两只黑鼻孔印的口罩，磨机整天的隆隆响，永远都脚步匆匆倒着三班的人们。这些画面每日穿梭着，任外面色彩斑澜世道变幻也岿然不动，很实的感觉。这种实以忙碌生计做底。看似混沌，却是透着洞彻世事的冷静。那些穿着灰色工作服穿梭在水泥厂的人，都有一种很平淡的表情，没有上落的悲喜与迷茫的目光。他们来自于四面八方。在政策形势刚刚好转的时候，带着大串联与上山下乡的动荡，带着全国停止高考的失意。聚集在这个粤北的小山窝里，有一种回到生命最初的悲壮。于是脸上就有一种别处少见的沧桑与成熟。没有细脚高跟鞋的风景，没有迷你裙带来的骚动，没有一代一代传下来的殷实或贫穷。当炊烟在各家房顶因主人上班时间的不同而袅袅升起的时候，象万丈高楼平地起似的，是一种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美好夙愿，不需要别人应和，自个儿脚踏实地的。 　　站在黄昏时的厂门口，霞光从大烟囱里冒出的浓烟后透进来，就可以看见屋檐下的腊肉闪着金灿灿的油光。到每年末下雪的那几天，那几乎是全厂人都盼望的日子。学校停课，车间停机。这才听闻得一些人声而不是终年的隆隆机器声了，就显得很喜庆的。一年也就这么几天公众假期，是比春节更热闹的。这时的大人们会操着剪子，拿个杈子走到屋檐下，小心地把自家的腊肉杈下来。水泥厂在冬天风干的腊肉是最香的，尽管油光把空气中飘浮着的水泥灰沾得紧紧的，却减不得它半分的香味。细细洗了，再温壶小酒。这香味是能传遍整排宿舍的。小孩们咂着口水，跟小花猫一起馋得直蹦跳得欢。人们闻得香便都走来串门了。一起围着炭火，喝着自家酿的米酒吃腊肉。把平日里积攒的话题端出来，从当今的政策一直延伸到柴米油盐，或许车间里的人际，邻里。有时也骂某些厂里领导，但多数是感激的。感激这里的充实与简单，感激这里安定了大片曾经流离失所的人们。把班上好，工资照发的。没有奢华，有的仅仅是这些俗世里的最底线快乐。 　　我喜欢爬上厂区内最高的立窖楼俯瞰全景。那个时候的我只知道一种叫宁静的东西。夜空并不清澈，云层总是厚厚的，磨机彻日彻夜地充斥着耳膜，无边的寂寞便没有空隙钻进来的。十几年后的某天当我再坐在同一个位置，心里才又多了一份感动。这里生活是介于尘世与佛境的那层，少了尘世的浮燥，也没有佛境的超脱。它刻板的重复与忙碌抑制了这世界中虚荣的侵袭，也就少了很多绝望与自艾。生计都是触手可及的，象是过滤掉了万千芳华中细碎的猜妒与浅薄，心里便不约而同涌起的守望与相助，是一种自然性的宽容与感恩。 　　大概人都喜欢光鲜美丽事物的本性罢，所以除了我们这些生于斯长于斯的一代人会怀念一下水泥厂，大部份人都会去描述美丽的梅岭的。毕竟梅岭是那样的光鲜撩人，而水泥厂的生活却是要岁月才能去体味的。我把这里写成天堂一般的宁静，象是把两种完全不相关的事物强行摆放在一起。或许仅仅是我一厢情愿的诠释也未可知。也许并不是怀念灰色，也许仅仅是因为这里渡过了的是人生仅有一次的童年。从这个角度去想，便豁然与珍惜起来。
2005-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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