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与珍惜
2020-09-24抒情散文夏红卫
怀念与珍惜龙这个属相,微风吹过的青砖巷口,奶奶常挂于嘴边显摆:我们家里有三个龙,两个大龙,一个小龙。乡村人贫穷,精神的富足不比任何都市人差。二0一二年,龙年,我的本命年,也是爷爷、奶奶的本命年。古书云:“太岁压运起祸端,伤财惹气心不甘”。龙
怀念与珍惜
龙这个属相,微风吹过的青砖巷口,奶奶常挂于嘴边显摆:我们家里有三个龙,两个大龙,一个小龙。乡村人贫穷,精神的富足不比任何都市人差。
二0一二年,龙年,我的本命年,也是爷爷、奶奶的本命年。古书云:“太岁压运起祸端,伤财惹气心不甘”。龙年,注定一些事情要发生。
那个夜晚,与无数个普通夜晚一样普通。窗外,万家灯火,寒意层层。一只精致的酒瓶,印有闪闪发光的金龙图案,滑落手心。残片,散布一地。栩栩如生的金龙们,四分五裂。
不知道,一只酒瓶的碎裂跟一个人的离世有没有直接关联?是不是彰显某种征兆?两个月后,爷爷消然去世,一个与酒相伴大半辈子的人。爷爷离去的无比平静,没有痛苦和挣扎。静静地,宛若一片树叶,枯黄了,飘落了,秋天到了。突然记起,乡村老人们曾经说过,人是世间一根卑贱的草。
爷爷壮实,痴酒,一日两餐无论有无下酒菜。奶奶嫌他酒气重,数落他喝不死,酒鬼投胎。爷爷便用长桌搭床,独自睡。我喜欢爷爷身上的酒味,喜欢他满脸通红幸福地打酒嗝,喜欢嗅他呼出的淡淡酒香。因此,从幼儿园开始我就跟爷爷一个被窝,直至到邻村读初中。
小时候,我是爷爷的影子。我问爷爷,如果没有酒喝,爷爷该怎么办?爷爷摸摸我的大头说道,如果爷爷没得了小卫,爷爷该怎么办?爷爷的回答,我似懂非懂,云里雾里。缠着爷爷给我讲故事,爷爷便讲解放时期发生在村落里的一场战争,新四军溱潼团与国民党的“三月三”战役。爷爷讲述时,绘声绘色,手舞足蹈,好像他才是那场战役的指挥员。高大且英武的指挥员。
后来,外去读书,年少轻狂,懵懂无知,有了那些虚无飘渺所谓的理想。我深深发觉,爷爷原本如此平庸。他的浅薄和低微,跟我的追求和远大,天壤之别。
因为从我记事开始,爷爷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生活的圈子,永远是那座叫姜家庄的村落。
爷爷读过私塾,像他这般识文断字,村落寥寥无几。可人家有的站讲台,有的当干部,有的做生意,偏偏他选择守着几亩薄田,守着贫瘠,守着自己寂静的世界。他的怒其不争,让我感到羞愧。
那个年月,我十天半月回家一趟,补充求学的粮草。有时家里待上一两天,空荡荡的院内弥漫着陈酒味,我远远地离着爷爷。好多次,爷爷走近,想跟我交流,都被我找无穷多个借口躲避。爷爷半张嘴,笑笑,转身而去。望着他渐远的背影,我为自己的巧妙委婉沾沾自喜,为自己的爱憎分明放声高歌。想想,我是如此的残忍和冷漠。
人生的滋味,一定年岁才能品透。真正读懂爷爷,是前几年。由于泌尿系统方面的疾病,爷爷不再饮酒。没有酒的日子,生活一定很寂寞吧。我问爷爷,爷爷仍旧没有正面回答我,他说酒多尿多,走在村上,难闻,惹别人赚,舍不得也要丢。
爷爷说话时,脸孔带着永远的笑意,没有半丝半缕的失落和忧伤,眼神质朴依旧。以前住三间旧砖房,就着咸菜下酒,他是这副模样。后来,砌了两层小楼房,红烧鱼下酒,他是这副模样。现在丢弃心爱的酒,他还是这副模样。时间的荒原之中,光阴如刀。变化的是爷爷容颜苍老,脊背伛偻。
经济的狂奔,生活的杂乱,浅移默化中改变着许多人的本性。我们失去了纯真,我们开始堕落……其实所有的改变,归根结底是我们的灵魂被一种叫欲望的东西所牵引。欲望好像无底的洞,无数的人陷入,无数的人不可自拔。
当一个人失去对人世无穷无尽的索取,那么他的性情便如同一汪清水,遇喜遇悲荣辱不惊。如同乡村的土地,是种庄稼,还是种棉花,土地从不去考虑,只是敞开宽广的胸怀坦诚以对。也许这就是爷爷的理念,也是一个农民的哲学。
逝者如斯。送葬那天清晨,太阳若红色圆盘从东方升起,水泥船缓慢行驶在塘港河,吹打的班子使劲演奏着《我的老父亲》曲调。河水清澈,两岸的圩堤上,几条狗,忽紧忽慢的追逐。闻声而来的乡亲们端着粥碗,他们在叹息,还是在祝愿?
站在船舱内,我默默流着眼泪。好久没流过泪水了,因为世间能让我伤心而涕的事情,少之甚少。我可怜这经济飞速的社会,可怜这充斥金钱味的世俗,可怜我这个拼命逃离乡村的城里人。爷爷用一颗慈悲的心感恩着万物,用一双宽容的眼打量着人生。而我越陷越深,终有一天会迷失在纸醉金迷的繁华和旋涡。
破碎的酒瓶不再复元,正如爷爷含着笑意,走入西墙的镜框,不再回来。一些人和一些事,好似生命长河中扔入的几片水漂,点点波纹,点点涟漪,淡去,散去,消失于远方,唯有怀念与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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