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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下乡收贷记

2022-01-12抒情散文西北望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33 编辑

        下乡收贷记(河南省三门峡)张冲波元月14日,星期六一早,梁行长召集我们面授机宜:“临近年关,正是外出务工、经商人员集中返乡时机,对我行清……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33 编辑 <br /><br />        下乡收贷记
    (河南省三门峡)张冲波

  元月14日,星期六一早,梁行长召集我们面授机宜:“临近年关,正是外出务工、经商人员集中返乡时机,对我行清收小额不良贷款非常有利,今天大家牺牲星期天,不向任何人打招呼,悄悄地进村,希望有所收获。”
  8点钟,我们清收小分队一行6人,驱车向30里外的南鹿坡村进发,暖暖的冬日,稀疏的麦田,光秃秃的白杨树,一闪而过。
  南鹿坡村东西长约10里,1200多口人分散在沟沟崖岔11个小村,当年市里下派的扶贫队这样点评:“交通基本靠走,照明基本靠(煤)油,喊人基本靠吼,治安基本靠狗”。2001年当地政府想帮农民脱贫致富,挑选60户养羊,建立畜牧专业村。采取从农行小额到户贷款的形式每户2000元,农民见不了现金,统一由乡政府派人到外地购回小尾寒羊,每只1000元,农民领羊时再签贷款合同。谁知品种羊水土不服,不到一年一部分死掉,幸存的也活得不怎么精神。加之后来实行退耕还林政策,不允许放牧,村民们发不了羊财。一年期贷款还不上,每家只好续签一份借款合同,月利息从2.4‰上升到6.3‰,这笔款一拖就是4年。去年11月份拉网清收了一次,艰难收回26户本息计5万余元。
  9点左右,来到欠贷户李志强家,男人外地打工,妻子在家。小分队队长宗卫松说明来意,李妻赶忙解释:“上月已经还了1000元,剩下的1000元我心里也有底,卖给邻居养牛场的玉米饲料钱要回来,马上还清本息。现在是牛奶销售淡季,卖不上好价钱,牛奶加工厂拖欠养牛场钱。”看着李妻的一脸无奈,就让她领着到养牛户家照面催款,而一旁4岁的小女儿,哇哇大哭起来,以为要将她母亲带走,我们只好作罢。
  小面包车调头向张段跃家驶去。在路上,我们议论谁最赖?大家说,老村长最赖,至今还没还一分钱。来到张家大院,50多岁的张妻双手操在袄袖筒里,懒洋洋的说:“我老汉去地里修剪苹果树,今年苹果是小年,没有收入,等明年后半年苹果丰收了再还贷款。”农村人没有过完农历年,还是当2005年。我们看给其说不出个名堂来扭头就走。
  村妇联主任刘彩玲,两个月前应承等6头猪卖了,一下子还清所欠的4300元本息。当我们看到张家院墙根两圈猪栏已空,一窝小猪仔欢蹦乱跳时,非常高兴,以为这一次肯定能拿到钱。谁知大门落锁,但细心的我们发现,院门前的土堆有刨土新痕迹,说明主人刚刚离开。怀疑是不是车到村口时,有人通风报信了,队员燕建庭开玩笑说:“村子里没有发现消息树呀!”宗卫松决计到别的贷户家转转,然后再杀个回马枪来。
  车子径直开到贷户赵卫红家,一个月前堆在房檐下的几十袋玉米不见了,卖掉啦!我们心中大喜,这回可有现钱了。赵卫红一见7个队员围在院门口,很要面子,着急说道:“不要站在大门口,到屋里面来有话好说”。赵卫红赶忙借宗卫松的手机,拔通后喊道:“喂,你家的猪卖了没有?那好,农行人上门收贷款,快把我的玉米饲料钱付了,我还人家!”原来,赵把玉米卖给养猪的妹夫,猪已经卖了。宗卫松马上安排队员冯应周开车,褚建峡紧跟,与赵卫红一起到15里外的北鹿坡村取款,其余的人分头催别的欠贷户。
  期间,贷户李玉珍来赵家串门,无意间和清收小组撞个正着。李玉珍无退路答应还款,转身往外走,队员陈栋马上贴身跟上,李玉珍着急了,“相信我,不会遛掉的”。为了拾贷户的面子,体现文明收贷,陈栋改变了主意,“那好,望你抓紧回家取钱”。
  大约半个小时后,李玉珍果然返回,但手却在上衣口袋中磨磨蹭蹭,用狡黠的目光打量着我们,说道:“我家很困难,假如能给我减200元利息,我就连本带息1352元一下子还清。要不,我先把1000元本钱还了,352元利息随后再说?”宗卫松正色说道:“扶贫款利率是国家专门制定的,我们谁也无法更改,不可能做出让步!”宗卫松话茬很硬。李玉珍在僵持中讨价还价:“200元不行,就100元吧”。我们几个在一边嘀咕,假如为300来元利息再来一次,到时他家中没了现钱,不是还等于零。最后宗卫松狠狠心定盘:“这样吧,零头52元我本人掏腰包给你垫上”。
  此时李玉珍才从一只口袋中掏出1200元,又从另一只口袋中掏出100元,递给抱帐本的褚建峡。这个户就算清户了,宗卫松自己却赔了52元。
  这时,冯应周那一路取款回来,一来回一个多小时,原来他们又拐到磁钟街取钱,赵卫红家的2655.2元本息就这样一次结清。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中午12点,我们决定先不吃饭,继续扩大战果,前往欠贷户赵建锁家。
  40岁的赵建锁3年前眼睛无缘无故地瞎了,现在视力仅有0.1。住的两孔土窑洞,一孔冒顶坍塌,一孔漏雨漓土。我们去时,正赶上赵建锁两口子吵架,瘦小的妻子哭喊着要和他离婚:“穷还害病,要帐的比牛毛还多,日子没法过……”赵建锁面无表情,十分沮丧:“我也没办法,这几年看眼病花了五六千元,都是亲戚朋友帮忙凑的。房子地基也打好了,就是没钱盖,孩子还上高中,每星期二十元伙食费,一到星期天,我两口愁得直想哭。这不,前几天乡民政所还给我申请办救济呢。现在都讲和谐社会,能不能不要到我家再要帐了。”看到眼前破败情景,我们们不便再说什么硬气话了。心肠很软的宗卫松竟被感动得一塌糊涂,不由自主地从口袋里掏出50元钱,但一想到此行的任务,害怕本末倒置,立刻清醒过来,把手又缩了回去。
  我们这时想起养猪大户、妇联主任刘彩玲来,可能在家吃中午饭,“杀回去再说”。
  十分钟后赶到刘家,刘的丈夫张梦常和上高二的儿子正在平房顶上架电视天线,高高在上,招呼屋里坐。妇联主任一腔怨气:“猪卖了是不假,但因为传禽流感,从前毛猪3.5元一斤,现在跌到1.8元一斤。而我家猪又得了重感冒,6头猪贱卖的,少卖2000多元,连饲料钱都捞不回来。为了活路,我又抱回了一窝小猪娃,贷款就指望明年吧。”宗卫松不依不挠:“大年三十前我们还要来,没有多的,总有少的,不能让白跑一趟!”唇枪舌剑,一来二去,妇联主任最后答应:“在村里干的一年工资还没有领,大概一千元吧,领下全给你!”
  案板上摊了一些包好的饺子,煤火炉上铝锅磁磁冒着热气,水已滚开一个时辰了。女主人没有下饺子让吃的意思,我们只有抿抿嘴唇,干咽一下唾沫。此时已是中午1:30,我们早已饥肠辘辘,只有一把一把抓起床上的爆米花恶吃。
  伙房里正在商洽,突然从大门外传来一阵吵闹声,我怀着好奇冲了出去,要看个究竟。只见张梦常把一个70岁的老太婆按倒在地,夺掉她手中的斧子,一下子抡到半空中,令在场的人倒吸一口凉气。老太婆躺在地上挣扎着哭喊着:“你都看,我大娃子打他妈哩,三个儿子都不养活我,我今天就是要找政府人告状哩!”
  母子两人厮扯着,上高二的儿子含泪用瘦弱的身体挡父亲,低声吼道,:“不要打我奶了!多丢人!”又低头伸手拉奶奶:“回家吧,人家是农行人来咱家收贷的!”高中生左手臂上两道血口子渗出殷红殷红的血,在冬日阳光下格外刺眼。
  主客彼此都一脸尴尬,我们感到没趣,赶紧发动小面包车一溜烟跑了。
  快出村口,我们又心不死,拐到老村长家。一进院子就扯嗓子大喊:“老村长!老村长!”,老村长老婆出来迎接道:“刚从地里回来,正吃饭哩。”
  老村长端上一碗玉米面糊糊,就着咸菜正往嘴里扒,“要不嫌弃饭差,吃上一口农村饭”不等我们开口老村长主动说:“2000元贷款今年没指望,明年这个时候保证还清!苹果明年是大年,产了2万斤果树子没问题,往年果汁厂好果才2毛钱一斤,今年落果子都收到3毛钱一斤呢,我有指望!能把2000元本利利索索给你就算不错啦。”
  队员杨新宇插言道:“人家村民没多的有少的都有表示,你老村长不带头不说,还放言不交利息,国家可没有这个政策吧!”
  老村长犟道:“我给共产党干了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难道顶不住几百块利息钱!”
  宗卫松接上茬:“共产党不会将功折过,何况欠贷款是你个人的诚信问题,两件事风马牛不相干,早还你早安生少背息。”
  大家看说不出个子丑寅卯,起身要走。老村长送到大门外,见有几个村民在小卖部门前晒暖暖,他来了情绪,手指舞划提高嗓门:“就是省委书记来了,我也要强拉他吃我一碗湖涂面,看看农村真实模样。干了一辈子落个连贷款都还不起,羞人呀……”队员冯应周赶紧关车门,老村长的满腹牢骚随寒风而四处飘散。
  告别老村长,七拐八拐来到张根道家。60岁的张正在和儿子商量如何讨要工钱一事。父子俩两台四轮拖拉机一冬给黄河铝厂拉矿石,6000元运费没讨回一分钱,厂方总是一推再推,父子俩一筹莫展。曾经帮农行打赢几场官司的宗卫松给父子俩支招——你们不是没钱打官司吗,要么就直接找法院院长要求法律援助讨工钱;要么找报社记者曝光要工钱,年底正是讨薪热门话题;实在没辙了,就用下下策,你就用纱布裹住双腿装残废,架着双拐,可怜兮兮的,在前面挡住厂长的小车,你老婆和儿子趁机打开车门钻进去不下来,不出半天功夫,工钱就到手了。
  老张的大儿子赶忙拉住宗卫松的手,象抓了棵救命稻草:“大哥,你和我一起讨吧!讨回来,农行贷款本息一次清,另外再给你500元好处费!”老张白了儿子一眼:“人家给你个棒棰你当针,指条路还是我们跑吧!”老张又当面质疑:“这最后一招,是不是太损了,我老实巴交的庄稼人拿不出手。”大儿子搭话:“以无赖对无赖,听说有的民工讨不到工钱还跳百货大楼呢!”老张父子俩的劲头是鼓起来了,检验是否有成效,就看下次收贷是否顺利了。
  张家的蒸红薯刚出锅,热呼呼的香气诱人,陈栋一气吃下去两个,噎住了,气换不上来,脖子涨得通红,十分滑稽的样子,惹得全场人一阵好笑。
  南鹿坡村的清收行动就暂告一段落。我们向一个目的地——15里外的交口乡马家店村进发。
  途中车子停在马路边一小饭店,一人一大海碗烩面,两个凉蒸馍,不一会儿狼吞虎咽、风扫残云般解决了。此时已是下午三点钟。
  马家店村在310国道边,也是2001年放的扶贫款,30户9万元是扶持发展蔬菜专业村的。谁知当年冬天一场大雪,把塑料大棚压坏,把围墙压倒,老本输个精光,第二年还不了本仅付清了息,月息加到6.3‰,一拖又是四年了。
  3:30,我们就在欠贷户马春明家等。冬闲时节,村里人多到10里外的市区打零工,回来就在天黑以后了。
  办事活络的马春明,操起家中的电话通知人,因和邻居串接,时不时断线,一边重新拨号,一边骂“这个破电话”。实在不耐烦,就直接拨出腰间的“扶贫手机”打。所谓扶贫手机,就是两年前农业局和移动通信公司联合推销给农民兄弟的,一次性预交3年800元话费,手机白送,声称为农民走向市场抓信息方便大优惠,美名曰扶贫。但功能少,信号弱,接听声音小,马春明又是骂起“这个破手机”。
  等人间隙,马春明大倒苦水:“2001年贷款4000元,一背四年下来,压得我喘不过气。今年春上又从信用社贷了5000元,谁知秋后连绵大雨,又是卧棚又是墙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就差拿根绳上吊了。新帐老帐就塌在一起,收了秋庄稼,赶快卖掉,先还信用社贷款,因为人家月息高,7.4‰的,少背点利息。”说话间,欠贷户高仲伟进来接过话茬:“人家山西平陆那边大棚,舍得投资,钢筋梁,砖垒墙,水泥桩,回龙火炕,十分坚固耐用,顶上三五年都没事,我们投资不起啊!”
  等待天黑的两个多小时,陈栋、杨新宇、冯应周、褚建峡在一间房基地上搬个破小桌打起扑克来,摔得山响,口中振振有词,运动运动发发热省得冷。夕阳西下,寒气扑面,只好如此打发难捱时光。燕建庭钻在小面包车打起盹来,醒来无事,一会儿打开收音机,听当地调频电台王婆卖瓜式的医药知识介绍。一会儿摆弄自己的手机,上网下载一个酷似打击乐的彩铃声,自动付费3.8元。
  天终于黑了下来,欠贷户王丁林、王云霞、马建刚等鱼贯而入。宗卫松再次声明:“下次谁让我们空手,就交到法院,上公堂,让人家来执行,不会和风细雨、客客气气的!”宗卫松让每个人订还款计划,戴眼镜的王丁林说:“今年没指望,明年靠塑料大棚东山再起,我总不能30年总在河西倒霉背运吧!”马建刚也说明年还,指望郑州铁路运输学院毕业的大儿子挣工资还,眼下二儿子上高中正是花钱篓子。王云霞嘻皮笑脸的说:“原指望男人在市里打零工还帐,但一堆一堆人在茅津路干等,很少找到活,忍饥受冻。天黑一回来,一身操气,半夜还在床上唉声叹气,翻来覆去睡不着呢!”
  队员褚建峡翻出帐本来,让每个欠贷户填写贷款逾期催收通知单,签字按手印,以免贷款失去诉讼时效,这是最后的底线,也是唯一的补救办法。看起来似乎有点自欺欺人的感觉。
  夜里8点钟马家店出来,上公路已是月明星稀,寒气袭来,困意袭来,饥气顶喉。但望见前方不远处万家灯火的现代化都市,顿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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