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从风中消逝（3）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7:40 编辑 <br /><br />　　　　　　　　　　　　　　　　犁　 铧

　　陇东的老祖宗是有灵气有预见的，在这里出土的一个个旧石器、新石器时代遗址中，石头造的犁具比比皆是，它们为以后尘世里木制的，铁打的农具提供了最原始的模型。也正是这些农具，一茬茬翻遍了陇山大地，一代代养育了陇山儿女。
　　陇东人把犁叫做港（读去声）子，把铧叫做铁港子。陇东一年到头干旱少雨，土地瘠薄。大风一吹，地里不知耕过多少遍的熟土都趁风扬起了场。等风停了，驴们马们仰天一吼，抖掉满笼头满鞍子的土，然后又一蹄子一步的朝地头移去，留下身后一溜浅浅的沟垄，像是农人头上稀稀拉拉的花发，罩着，苫着略饱的种子。
　　犁轻，不重，就头头上有一点铁尖尖，专门挑地里的石块、草荆。辕和梢一般用房后的槐树木做成，耐潮气，耐弯曲，干了以后，轻巧。“二人抬杠”时，后面的一个轻轻倚着，边吃烟边谝闲传的一块地就翻到了。汉代画像石上的牛耕图中，掀港子的农人居然还悠闲地在打着口哨。铧，就不一样了。它通身是铁，坚韧坚韧的，象是扯不断的牛筋，垦生地时特别适合。一头牛或是两匹马骡子拉着，前头“吭吭”喘粗气，后面“哗哗”两边去。等走到地头往回一瞅，齐茬茬的，象是梳子箅过一样。这样的地，经三伏的烈阳暴晒几天，入秋了拿耙子一推，绵绵的，顺顺的，种上的麦子保准穗子死沉死沉的，能当铃摇。但是，陇东生地少，一般的人家置办一副犁就够用好几年的了。铁铧，除非等供销社开春供应，或者是当了劳模奖一个来过过瘾。
　　生产队的时候，要求所有的平地机耕，说这样能增产。５５型的大拖拉机就开进了地。“突腾腾”“突腾腾”冒过阵阵黑烟后，四片亮晃晃的铁铧就碾子一样碾过了熟地，扎的黄土扑簌簌乱跑。翻起的四排土浪，高高的扬起，风衣吹就像骡子尿尿一样壮观。一担水的功夫，一块地就跑遍了。等第二年开春，播种机来又复播了玉米。到了秋里，玉米棒子蔫蔫的，短短的，霜杀了一般。老年人说，亏人呢，费了这么大的劲，连柴油钱都不够。有人向公社反映说，骡子下不了马驹子，还是改用犁吧，免得再误了农事。这样，犁就向被接回来的大奶奶一样，又回到正房主起了事。
　　玉米上场，高粱大碾过后，秋耕也就收尾了。农事，闲了。犁被擦亮头头，绑在墙上挂起来，生怕再淋着或受潮了。铧呢，却被放在了大门背后，沉沉的当拴狗石用，直到最后锈成一块废铁卖掉。
　　　　　　　　　　　　　　　　　碌　碡
　　陇东人将圆圆的碌碡叫做碌础，并从它实诚的特点，顺口引出了一句俗语：提的碌础打月亮，谋不来高低。这是说一个人冒失，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吃几碗干饭。
　　碌碡是一种打碾麦子、谷物等庄稼的农具。春冬农闲时，沟畔上，墙脚下，或者场边上，经常会见到它低着头，农人一样想着心事。陇东土多石头少，能作碌碡的石头就更少。几辈人好不容易传下来一个滑溜溜的大家伙，一庄人你瞅着我我瞅着你，就是舍不得镶上木提子碾场用，于是只好卸了提子来压场，当作是镇“场”之宝。
　　从远处看，卸了木提子的碌碡，就像拔了毛的公鸡，抖抖的一点威风都没有了，一任光屁股孩子磨，小媳妇衣服蹭，老汉的粗棉袄瓷。它呢，一点都不防，谁来伺候谁。但有一条，坐可以，却推不走。一天杵在那里，扎了根似的，晚上风一刮，移一寸，早上太阳出来又移回去。前几年这里盛行移民，有眼馋的想出去看一下外面的花花世事有多大，可不到半年又回来了，说新疆风大，碾场没碌碡心里觉得不踏实。没移走的就笑话说，你咋和碌础一样，吹不走离不开这穷窝窝地哩。
　　碌碡就这样一年四季在场边边上被风吹着，恋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家什，身上却越来越光，越来越亮，也越来越瓷实。老年人说，它这是冬里的羝羊缓劲呢，等夏收了好上场撒野。入了夏，场上的碌碡变了样似的，就像一头发了情的叫驴，往前死挣，任谁也拉不回头。它要把积攒一冬一春的闲劲发泄出来，它要把自己弄的筋疲力尽才肯罢休。所以，陇东人又把这种犟劲叫驴劲，骂一个人时说，犟的跟驴一样，放不到夜壶里。驴一样的碌碡，在忙完了夏收后，就跟着农事进了秋收。懒洋洋的秋里，有了经历的碌碡就不那么盲目了。它一边晒着秋阳，一边“吱吱”“乓乓”散着闲步，在不紧不慢里把红昂昂的高粱、黄灿灿的糜谷摆弄停当，惹的站在场中间吆驴的老汉骂着，你这驴样的东西，跑啊，挣死你。
　　可碌碡是累不死的。因为心实，它知道自己能跑多大的圈子。所以，农人也喜欢，说经过碌碡打碾的谷物看着干净，吃着有香味。生产队里给社干管饭时，那些四个兜兜背着手的干部专门寻摸着吃新碾的玉米馓饭。他们就着一盆浆水酸菜，一碗萝卜咸菜，一掐大蒜，直吃得吸鼻吐舌热汗四冒，就像场上忙活着的碌碡一样。临走的时候，把粮票和钱往毡下一压，甩下一句：狗日的馓饭，吃了就是过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