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四十五岁是道槛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8:12 编辑 <br /><br />　　　　　　　　四十五岁是道槛
　　年轻时常听老年人说年龄吃人，年龄不饶人，心里还有点不服气。总想，我将来一定要当个精精神神的老头，干干净净的老头，清清爽爽的老头，精精干干的老头，决不当邋里邋遢的老头，糊里糊涂的老头，罗里罗唆的老头，颠三倒四的老头，昏昏庸庸的老头，唠唠叨叨的老头。退休后，我就看书，我家里藏有许多好书，大多数我都没读过，我要等退休后读。我就写作，写小说，散文，诗歌，我还想写回忆录。我就领孙子，上学时将他们送到学校，放学时将他们接回来。闲下来我就找一些老人聊天，晒太阳，或者像北京城里的老人们一样，找个空旷的场子放风筝……
　　总以为，人老先下巴，先老额头，先老头发——下巴上先长出胡须，额头上先生出皱纹，头发中先生出白丝，殊不知先老了的是眼睛。不要说眼角的鱼尾纹，不要说下眼皮上挂上的眼袋，那都算不得什么。可怕的是眼睛花了，视物不清了。我实在为此吓了一跳。我的视力一直很好，很好的，多次体检双眼都是5.0，可是一夜之间我的眼睛就花了。那是我刚刚度过四十五岁生日的第二年，我正在校对一本书的打印稿，头天晚上一直校对到凌晨一点。凌晨一点我睡了，不是因为眼睛，眼睛还好好的，是因为腰和脊背，腰和脊背酸痛。第二天起来上班，看报纸，我一下就看不清了，眼前一片迷蒙，一团黑。天啊，老天爷是否端了我的灯？我惊得浑身冒汗。我什么都可以没有，可是万万不能没有眼睛。眼睛对我太重要了。不要说远的，不要说那一书橱的经典书等着我读，眼下，我的书稿还急着校对呢。我赶紧去了医院，看了眼科。医生说，我的眼睛老花了。此后，我便成了眼镜先生，每每看书读报，总要戴上花镜，并将那读物推得远远的。同事们见了，免不了要开一些玩笑，有的说我蚂蚁戴嚼子强装成大牲口，有人说我腰里别个死老鼠强装成个打猎的。
　　还有流泪。每天早晨，上班的路上，一路走，一路流泪，总是眼泪汪汪的，一脸的哭相，碰见熟人怪不好意思的。也有人开玩笑：刚起床就被老婆打了么？
　　记性是大不如前了。最后一个走出家门，走了好远，突然想起是否锁了门？反转身去一看，门锁得好好的。半路上，烟瘾来了，翻遍浑身的口袋，才知道忘了烟袋和火机。这种事情常常发生，倒也无妨大事。要命的是将领导们的许多重要指示和安排也给忘了。一把手领导让你起草个文件，二把手领导叫你写一个通知，三把手领导让你代他参加一个研讨会，四把手领导叫你去办一件什么事，干着干着你就丢东忘西，少干了这样或那样。少干了领导们就不高兴。领导们不高兴但看着你那副半老不小的皮毛，也不好怎么发作，只是给你点脸色看看。就那点儿脸色你也受不了，你便红了脸，你便汗颜，觉得无处可藏。这样的事情多了，领导们便会借着某次会议，对你旁敲侧击几下，众人面前，你便觉着难堪极了。你想改正，可是你无奈那已经失去的记性。
　　老婆孩子就不同了。上班时老婆孩子总会给你安排一些捎脚活儿，比如让你回家时顺路捎带着买几斤青菜，打几斤清油，买几把挂面，或者买一块橡皮，一支铅笔，一个作业本子什么的。上过半天班，你头昏脑胀，便将什么都给忘了。回到家，老婆孩子可是不给你面子的，他们便会对你大光其火，耍脾气，甩东西，吹胡子瞪眼睛，弄得你饭也吃不成，觉也睡不稳。
　　精力是大不济了。前些年，从不知道疲倦，在单位，党叫干啥就干啥，而且思维敏捷，手脚麻利，一项工作到手，三拳两脚就干完了，常常博得领导夸奖。回到家，帮老婆做饭，给孩子辅导功课，打扫房间，整理东西，等一切安排妥当后便开始读书写作，常常干到凌晨一两点钟。四十五岁过后，精力明显的减退了，瞌睡明显的增多了。对一切都少了热情，对一切都少了信心，浑身的各个器官都发软发松，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带着惰性。在单位，提起领导派活就头大，每项工作一到手就头疼。回到家，丢过碗把子就昏迷，晚上睡了一整夜，白天还得睡个找补觉。从前睡觉很平静，现在竟然打呼噜，头一挨枕便呼噜连天，老婆为我总结了三句话：吃饭像虎一样猛，干活像驴一样奸，睡觉像猪一样沉。
　　坏透了的是情绪。细想起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细想起来也没有任何人招我惹我，可就是烦，就是躁，常常处于一种将要发疯的状态，像个准疯子。无缘无故的呆坐发闷，搔脖子，揪头发，想哭。呆坐过了就想笑，开怀大笑，狂笑，甚至想敞开嗓门吼几句秦腔或者信天游。
　　八十岁的老母亲在乡下的弟弟家里，有冠心病，每年这个时节发作一次，我得赶紧买些药物送回去。这几天常常想起这事，一想起来就急。我得赶快回家，就在这两天，不能拖延的。想起回家要请假，要去药店，要坐班车，心里就愁。
　　小儿子去年大专毕业，本来机会不错，市里搞了两次教师招考，可是这崽娃子没能考上，蹲在家里复习，又不好好看书，看一会儿就开起小差，或听MP3，或玩电脑游戏，或看电视，或睡大觉，我一看见就心里发急。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三番五次十遍八遍的唠叨又没作用，都二十几岁的人了，我能拿他怎么办，你看急人不急人？
　　老婆是英语教师，今年带高三毕业班，每天早出晚归，忙得焦头烂额，饭也做不好了，菜也烧不好了，每顿饭都是应付着填饱肚子了事。晚上回家都在十点半以后，一回来就对我说学生多难管，成绩有多低，学校抓得有多严，搅和得我半夜睡不了觉。你说烦人不烦人。
　　女儿的学业退步了，尤其是英语。我没学过英语，一个单词都不认识，想给她辅导力不从心，她母亲本来可以，可是整天泡在学校，放屁的空儿都没有。你说急人不急人？
　　电话时不时的响，不是找我办这样那样的事就是找老婆打麻将，不接嘛，又怕是老家打来的，又怕是母亲犯病了，或者那个亲戚家里出了什么事，接了，便被一些闲事缠住了。
　　门铃时不时的响。开了门便是些相识或者不相识的人，除了那些吃饱了发撑的人找你神侃狂聊，便是些打听到你的门牌找上门来求你办事的。我本是个热心肠的人。前些年，凡是找到我门上的人，我都设着法儿给他们帮忙，也给亲戚朋友们办了不少的好事。不知怎么的，这些事传了出去，找上门来的人就多了起来。找的人多了，我就烦。到现在，一听到门铃声或者敲门声，我就胆战心惊，我的身上就起鸡皮疙瘩。
　　在我，四十五岁是道门槛，由光明迈进灰暗的门槛。四十五岁之前，想的是建功立业出人头地，四十五岁之后想的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四十五岁之前出风头，四十五岁之后怕露头；四十五岁之前找事干，四十五岁之后见事躲；四十五岁之前追求上级赏识，四十五岁之后单怕领导批评；四十五岁之前精力充沛，四十五岁之后志疲心懒……
　　距五十只有一步之遥了，我总是不服老，便向同事们请教。几个同龄的同事告诉我他们也有这种反应。我想，他们是在安慰我。我很虚慌，很惊惧，我怕我患了精神分裂症。我去找医生，医生说那是男性更年期反应。我想，更年期？当然是由中年向老年更替了。未老先衰！这样一个词儿倏地钻进我的脑中来，我的浑身又震颤了一下。
　　我不能就这样的老去！即使老了，也一定要当个精精神神的老头，干干净净的老头，清清爽爽的老头，精精干干的老头，决不当邋里邋遢的老头，糊里糊涂的老头，罗里罗唆的老头，颠三倒四的老头，昏昏庸庸的老头，唠唠叨叨的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