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齐三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32 编辑 <br /><br />　　　　　　　　　齐 三
　　　　　　　　　　　　　　　　　　朱 竹
　　56年考入南开大学，57 年落难，边学习边改造，61年期满。被发配到沧州，再由沧州发落到最为偏远的一座县城，再从县城分发到县界边缘处一所中学。任教两个班的语文课，外加一门历史课。每周要备出14节课，上好14节课，看好14节课的作业。另有大作文小作文各一次，外加周记一篇。所有作业你要逐字逐句地看，要一篇篇地看，一本本地看，其要求是：全批全改，精批细改。何谓精细：划出错字，标出白字，指明病句，找出病症，写上眉批，做好总评。其任务之重，其劳动量之大，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也是常人难以接受的。甭说周一周二周三周四周五，就是到了周六周日，照样要熬到深更半夜！要熬夜就得有光明。光明之源不是来自电灯，而是来自油灯。油灯又称泡子灯，上边是泡子，下边是底座，两者均是玻璃制品；连接泡子与底座的是灯口，由黄铜制成。灯芯大小厚薄长短均如扁豆，从底座上吸油，在灯口处露头并被点燃，于泡子中光明。在油灯下默默耕耘的教师，有的来自高等学府，其素质自不必说，有的来自中师，但是都是中师中的佼佼者，皆有其所长，亦可谓知识者中精英。大家性格有异，志趣不同，任课有别，但都希望在一盏盏油灯下，一展自己的才思学识与风采，做出自己的奉献！
　　人们十分珍惜自己桌子上面那盏油灯。夜幕降临，要把底座的油斟满并揩擦干净，灯口要除掉燃烧时掉下去 的余物,灯泡子更是要用细布反反复复拧擦得晶莹碧透，不留一丝污痕。似乎只有如此这般，人们才能从繁重的劳动中，得到些许慰藉，获取几丝生活的温馨。知识分子桌子上这盏放光明的油灯，引起会计兼保管齐三的侧目，他从心里不舒服，不由自主地滋生出一种嫉恨。解放前，齐三本是街头无赖小儿，一方刁民，只念过几年小学。解放后，成了一所学校打铃人。那时候的打铃人被称之工友，工友不仅要打铃，还得为老师们端洗脸水，放正毛巾，摆齐牙刷，挤上牙膏。这种人下人的经历，使他刻骨铭心，暗下决心要成为人上人。如何才能成为人上人？向第一把手靠拢，听第一把手的话，对第一把手惟命是从。他的座右铭是：爹亲娘进不如第一把手亲。果不其然，不消一年功夫，齐三就从一名工友破格提拔成干部，其职务是会计兼保管。令众人刮目相看。
　　学校分两大部分，前勤与后勤。后勤为前勤服务，会计与保管应当为老师们服务。但齐三，齐会计，齐保管，不为老师们服务。他直言不讳：只为第一把服务！不但不服务，还要老师们高看他一眼，在他的屋檐下低头。
　　他上任后第一件工作就是在灯油上进行革新，在油灯上大闹革命。他东奔西走，风风火火，忙里忙外，采购来两种灯油，煤油与柴油。他与第一把手用煤油，老师们用柴油。此举是向人们昭示：学校分两个阶层，他和第一把手是一个阶层，“人上人”阶层；老师们是一个阶层，“人下人”阶层。
　　煤油清白，点燃后明亮而无烟，也无异味。柴油则不然，油发红，点燃后灯芯发焦，须不时地剪；冒出的黑烟，须时时地擦，否则在灯泡上越积越厚，越积越黑，形成污垢，到头来用刀子刮也刮不掉；且有呛人的怪味，令你作呕。在柴油灯下熬战一晚上，甭说鼻子和脸是黑的，吃饭也恶心。第一把手和齐会计齐保管，晚上不看书不看作业，却用发白发亮的煤油灯；老师们要看书看作业，却用发红发黑发臭的柴油灯。心里着实不平，不平则鸣，向谁去鸣？向齐三去鸣。谁去鸣？由根红苗正的小木去鸣。然而尚未成行，第一把手就站出来说话了：有人要闹事！这是阶级斗争新动向！要警惕阶级敌人的进攻！所以，自那以后，煤油者尽管去光明，柴油者只管去黑暗；光明与黑暗是井水不犯河水，再也没有人敢吭声。
　　至此，齐大会计趾高气扬起来，他陪着第一把手在校园里散步，撇着一双八字脚，似乎不是走在林荫道上，而是走在群众头皮上，情不自禁哼出了往日街头所唱的无赖小调------
　　文章到此并没有做完。继灯油改革之后，又在灯泡上闹起了革命。他骑车上路，风尘仆仆，采购来两种灯泡子。一种是有厚度，结实而又透明的泡子；另一种是薄上加薄有许多气泡，发污且易破的泡子。他和第一把手自然是用前一种泡子，老师们自然是用第二种泡子。第二种泡子熏上柴油烟子，就得摘下来揩擦，一开擦就要破成一个洞。怎么办？去找齐大会计换新泡子。齐大会计仰靠在坐椅上（四条腿的椅子只有两条腿着地），前摇后晃望着顶棚，拉着长腔说：“没有——”面对此情此景，你退不得，进不得，于尴尬中领悟：他，今非昔比的齐大人，是在一人之下，众人之上！你买账也得买账，不买账也得买账。
　　堂堂正正的五年本科名牌大学毕业生，从大字不识几个的会计兼保管那里，要不出来一个价值仅一角八分的灯泡子，何其悲哉！何其哀哉！何其无奈！要不出来怎么办？回到屋里去点碗灯，在豆大的灯光下去看书，去备课，去批改作业，去熬战。每每这这个时候，窗外林荫道上的齐三就会洋洋自得地哼起他那无赖小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