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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魂
江南雨
车出铁山寺（座落与江苏省盱眙县境内）核心区，拐进了茫茫的古城林场。约二十分钟，车下愈加泥泞，大小圆石、块石横陈——车前无路。
我们弃车徒步，踏青草跨石块拨树枝，一路曲折前行。又约二十分钟，视野忽地开阔，三间老式旧屋，突现眼低。石块与石块相互拥抱叠加；荒草与荒草彼此牵手静卧。简陋、孤寂。简陋自古与艰辛为伴，孤寂自古与高尚为伍。
闻有动静，蔡孝菊老人从屋中快步走出，步履急急，身影匆匆，瘦小的身体犹如路旁一株不起眼的花槐，柔弱中蕴涵着坚韧；一头相间的黑发与白发，分明是光阴故事的缩写；沧桑岁月是刀，风霜雪雨是凿，老人布满皱纹的瘦削的脸庞，俨然是一棵大树年轮的写真！
我们在树下与老人攀谈。
老人原籍宿迁，18岁便入了党。1960年，她来到刚刚建场两年的古城林场。本来是看望远嫁这里的姐姐，那一片苍苍的荒山秃岭，虽于她只是一面之见，却让她顶着父母双亲的极力反对，依然投身到林场热火朝天的开发建设之中——难道这就是冥名之中的缘？！而这一干，就是44个年头。44个春秋交替，44个寒暑更易，昔日的6000亩荒山早已遍布绿装，松树一片、板栗一片、国槐一片……一片，又一片，绿色的生命在这里扎根、吐芽、汇合，这里俨然是一片浩浩林海——年已66岁的老人啊，不也是其中挺拔、坚强的一棵么？！
在山上凿石打坑、培土、浇水，没有亲身经历的人，怎能品尝出其中的滋味？钎、凿、锤齐下，火花闪闪，一块块顽石坚硬的内核，最终被一点一点地敲碎、瓦解、清理。凛冽的寒风中，是谁啃着冰冷的窝窝头，又是谁挥动着皲裂的双手，打造着一个个生命的脚窝？！土与水结伴，在新栽的树苗旁团结成生命的基础。我们实在无法算清当时的工作量，但我们知道，天气干旱时，仅吃水一项，老人就要到四五公里外的安徽省宝场林场去拉。那么，那些新栽下的幼苗又需要多少水份去浇灌、滋润呢……
群山无语。群树默然。只是低垂着绿色的头顶，仿佛一个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等待着母亲的斥责。
道是无声胜有声！
林子一天天大了，树木一天天高了。几名职工也相继离开了一无电、二无水、三无路的深山选择到集镇或是林场的居民集中区去居住了。老人的儿女都早已成家立业，有的从教，有的从政，谁不来劝她离开这里去颐养天年、共享天伦？
望着这一片葱绿，聆听着树叶的底吟浅唱，老人的脸颊虽写满欣慰之情，可在她的内心深处，一种不安常常袭上心头，不合时宜地将她难得的一场美梦敲打得支离破碎。林场处于苏皖两省的交界处，盗树毁林事件时有发生……一种使命感，让她又怎能解开与这片大山、这片树木精心编织出的情结！
　　
这一棵棵茁壮成长的树木啊，分明是她亲手抚养，用汗水与希望培养出的子女啊！
于是，老人又选择了一条荆棘之路。开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守山护林。她说这是工作，这是责任，这更是义务！她被盗树者打过、骂过，甚至差一点被推下山涧。有一次，天将黑时，她发现有几个人将一些刚刚伐下的树段抬上受扶拖拉机，便立即上前询问、阻止。可利欲熏心的盗树者竟将她推翻在地，发动机器，差一点从老人的身上开过……哦哦，一个人、一片山地以及那些裸露着的直指苍穹的树桩，不分明是一部惊世骇俗的现代版《天问》吗？
老人没有退缩，没有怯步。她反而把大部分的时间与精力，留给了这一片树林，每天都要到这里来回奔波、察看……盗树者由狂而惊，由惊而畏，由畏而敬，每每提及这个被他们称为“飞毛腿”的老人，他们不得不对自己的行为加以收敛——世俗与浑沌，在这里拐了一个弯！
这6000亩郁郁葱葱的大树林啊，分明属于一腔滚动的热血；
这6000亩生机勃勃的大树林啊，分明属于一双坚硬的脚板；
　
　这6000亩花枝招展的大树林啊，分明属于不停奔波的双腿；
……
我们与老人惜别。回首时，落日的余晖亲切地缠绕在她的周围。一棵棵大树是清晰的背影，老人单薄、瘦弱的身体啊，竟宛如它们的一柄手杖。微风轻拂，暗香浮动，千万棵提拔的大树举起了千千万万枚绿色的手掌，以军人的方式，向老人致以崇高的敬意！

哦哦，老人分明是树之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