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水泥躯壳•人工水晶体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4:00 编辑 <br /><br />　　　 　　水泥躯壳?人工水晶体　　　　　　　
　　　　　　　　　　　　　　　　　　　　　□陈元武
　　那一天在东莞隆昌公司的老板办公室里，我看到了一件水晶，紫色的棱锥形水晶体在吧台的灯光照射下煜煜璀璨着，像来自于远古的宇宙深处的一簇最为动人的花朵一样，开放在这里。它有着一个椭圆形的躯壳，它青灰色、细腻，局部却流露出某些人造的痕迹，由于它的表面太光亮完整了，它太像个人工做成的模具或是翻砂用的坯模。我触摸它的外壳，坚硬、冰冷，有一些细微的气孔夹杂在这种青灰色的外壳里，总之，它太像是水泥做成的。由于它已经被一分为二地剖为两半，我看到的只是它的一部分，经过精心的切割和打磨，每一个细处，都是那么完美无瑕，切割面光洁如玻璃样，包括水晶与外壳的衔接部。老板很年轻，三十多岁，戴着副茶色眼镜，谈吐显得十分的老到，很商业地说着与业务有关的话题。他的烟灰缸也是水晶的，很大，无色的那种，晶莹剔透，这烟灰缸让我很觉得赏心悦目。它十分坚硬，我的手指与它相碰的瞬间，我知道，它还像冰一样津凉。老板泡了一壶普洱茶，茶汤如琥珀色，喝了一口，感觉很怪异，有一股陈年的霉味儿，旋即又感觉喉咙里逐渐回起一股类似于陈香或是窖藏多时的老蜜的芳香。他夹着一支万宝路烟，语言不多，每一次都深吸一口，停留片刻才轻轻地吐了出来。烟灰掸到缸里的时候，他顺便向缸里倒了点茶水，莹洁的水晶就这样开始变得污浊不堪了，这种感觉就像是向美女红唇形状的尿盂里撒尿或者是向熊猫形的垃圾桶里丢一团水果皮一样。我注视着那块水晶摆设，发现，在它的内核的底部，积满尘垢，虽然上边的水晶尖体还亮晶晶的反射着炫目的光芒。我想，也许，他根本就不懂得珍惜水晶或者压根就是伪水晶爱好者，他只是将它们摆在这里向来客炫耀他的财富和虚伪的高雅罢了。他的做派开始让我不屑，那些精致的茶具，他熟稔的泡茶技艺，包括他的办公室里的摆设。
　　后来，我碰到一个曾经做过水晶和奇石生意的东北人，他说，那是假水晶，人工制造的玩意儿，在缅甸，做这一行的人多的是。我的伙伴称他肥佬，他的确很肥，满身是肉，松驰的肥肉，臃肿得毫无生气。左手臂上还刺着青，这让我感觉不快，我不喜欢这样的人。肥佬说他还有一个身份――缅甸佤邦的一员，他曾经在中缅边境当过特警，多次应邀进入缅境参与打击佤邦的贩毒集团。后来竟鬼使神差地娶上了佤邦一个村寨头人的女儿，做过一段贩毒生意，赚到一笔钱后就洗手不干了，回到内地，他贩卖过走私文物、缅甸玉器、奇石，最后在广东开了一家物流公司。肥佬还是东北人的脾气，说起话来像机关枪扫射一样。他说，天然的水晶只存在于地底下数百上千米的矿脉里，碰见天然结晶水晶体，就好比找到天然钻石一样难。假的就好做了，水晶粉加上色料，由有经验的师傅做成一个空心的水泥球，放入数千度的电炉里烧成气态水晶，再缓慢地降温，让水晶自然结晶，一件水晶就做成了。肥佬指着腕上的水晶串子说，这才是天然的水晶！在我住的新城市酒店的大堂里也有一块水晶。它看上去很不起眼，灰蒙蒙的外表，虽然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结晶体，看上去也是浑浊的，比普通玻璃还差劲，而且它还沾着一种乳白色的土，似乎牢牢地沾附在上边，无法清洗干净。我哂笑过大堂的领班，说这么难看的水晶还摆在这里炫耀？她当时只是妩然一笑，不作解释。那天吃早饭，肥佬看见那块水晶，他的眼睛立马就直了，走过去，上下左右看个没完。“宝贝，真是宝贝！”他嘴里只有这句话了。我问他，怎么说这才是宝贝呢？肥佬说你不懂，这玩意儿是真的天然货，出自佤邦伊底里特山水晶矿。我瞪大眼睛了。你看看，那青灰色是因为靠近萤石矿，浑浊才是天然生成的水晶，那是让氟化氢腐蚀出来的效果，再放入电炉加热一下，就能见它晶体的亮度了。我的脸上有点难堪。
　　在大堂一角是茶艺馆，我请肥佬喝茶，就为他给我上的这一课。茶馆里没有多少人，包厢里有人在打牌，吆五喝六的，我们仨就在外头的大厅找个地方坐下。这里的装修挺不错，挺雅的，地上铺的是特意做出来的青砖，没有抛光过，很自然的表面，带着泥土的纹络。茶几也是纯木制的，大树的头切成一方大茶桌，几只小凳子也是树头做的，像根艺作品，宜兴的紫砂茶壶加上福建的铁观音，茶艺小姐给我们表演了几巡后，就走到一边，拂起架上的那只古筝，一阵清泉流水般的音乐就弥漫在我们的身边。肥佬坐在这里真是大煞风景，应该和他去酒吧才对，在这喝茶，怎么都感觉别扭。他像个黑金刚、丑大虫，李逵一样的人物，坐在茶馆里滑稽可笑。肥佬很实在，不像个久走江湖的。瓷实、敦厚、爽快，“俺们东北那旮旯的人都这样”，这是肥佬的原话。茶艺小姐似乎不愿意再为我们表演茶艺了。经过交谈，得知她是江西南昌人，我和她套上近乎，的确，我熟悉江西。我就和她谈点茶道上的东东，她开始对我另眼相看了。兴致一来，话就多了，轮到肥佬哑炮了，他陷入沉默中，一个劲地往嘴里倒茶，喝得咕噜咕噜响，肥嘟嘟的大手捏着一只小茶盅，感觉还是别扭得难受。你们福建人整天就用这玩意儿喝茶？这杯子也忒小了点，不逮劲，这玩意得喝多咋才好使呢！他一只手搔着脑袋，感觉憋曲难受。要是用只海碗喝不是更好吗，这一道一道的，一盅还不够我塞牙缝的哩，这要喝到啥时候才算解瘾呢……他自言自语着。那个茶艺小姐叫巢春英，姓挺怪的。人很健谈，有些修性，对茶艺有些研究。她笑了笑，这位大概不懂茶吧，静心以待茶，听说过吗？啥玩意儿，我不懂茶？喝茶不就是为了解渴吗，什么茶道，那是扯淡！肥佬不接受自己不懂茶的说法。或许，我真的应该和他一起去泡吧，喝点酒。不知道李逵若进了茶馆喝起功夫茶来，会是啥样子，也是这样的吗？恐怕他得骂娘了：照这个喝法，老子嘴里要淡出鸟来的！肥佬没有骂娘。
　　第二天，我们到厚街的一个酒吧喝酒High乐。吃饭时，肥佬已经喝下不少酒，酒精刺激了他的血液和神经，他不再克制自己的情绪，彻底放开了，恢复了他本来的样子。到了酒　吧里，震耳欲聋的High乐让我的耳膜突然承受着极大的压力，我感觉失去了克制力，像一块铁一样被周围炽热的熔岩所加热融化。肥佬兴奋得像刚吸了Ｋ粉的烂仔一样，全身的肥肉颤抖起来，他上下左右摇晃着，手舞足蹈。灯光四处里射击，耀眼、烟雾弥漫、酒精味，剧烈摇晃着的男男女女，ＤＪ师戴着耳机在放着音乐，“重击者”在地面上、半空中一次次地发射低音重炮。百威、生力、蓝星……我们不知道喝了多了扎啤酒，冰块用光了，水果吃完了，骰子摇烂在酒水和冰水的混合液里，放肆的笑声，露骨的交谈，令人窒息的气氛，烟草的气味、酒精、香水、故作镇静或是放荡的目光，暧昧的微笑、尖叫、肉体与肉体的摩擦……肥佬如一条胖鱼一样入了这黑色的池潭，这里属于肥佬，不属于我，我如坐针毡。音乐不是我喜欢的，太过强烈，环境太吵杂喧嚣，混乱、非理性的、随众的、歇斯底里的、癔性、狂躁、不安是酒吧以及泡吧者的属性，我不喜欢泡吧。这里的狂躁不安容易像烈性传染病一样迅速地扩散蔓延并造成大面积的发病和死亡。我很快就逃离了酒吧，肥佬正搂着一个High女像癫痫发作一样地甩头晃脑并全身哆嗦着。肥佬意犹未尽，老大不乐意地跟着出了酒吧。
　　回来的路上，汽车很少了，大约有一两点钟，一些人醉态浓郁地蹒跚着走出酒吧和别的地方。汽车的尾灯一闪一闪的，倒车、拐弯，轮胎与路面摩擦声像剖鱼鳞一样。路边的灯光在夜色里显得睡意朦胧，窗户里的灯光幽晦暧昧，闪烁的霓虹灯、红绿灯、咔嗒咔嗒的转向警示灯、刺耳的刹车声和踩下引擎的嘶鸣……肥佬还在摇晃着脑袋，嘴里含混不清地直哼哼着，酒气扑面而来，我的鼻孔里喷出来的也是酒气，灼热得像蒸汽，喉咙里又干又烧得难受。耳朵里还在嗡嗡地回鸣着，这时，我打开车窗，让子夜的风直灌进来，水一样地将我浇醒些。我发现，我根本和肥佬走不到一起，我们注定只能是萍水朋友，下回我一定不会同他一起喝茶或喝酒了。
　　我感觉自己的内心包着一层硬硬的壳，我很虚弱，只有虚弱的动物或植物才需要一层保护壳，像狮子、老虎、大象和鲨鱼，都无不是赤裸裸地向所有的弱者呲牙舞爪，只有乌龟和贝壳、刺猬、犰狳才需要坚硬的外壳。我的免疫力极差，这也让我需要一个很好的隔离物，让我与外界保持一定的距离。仅有我的皮肤和骨骼不够，我需要一个外壳。人工的水晶美丽纯净，就因为它有一个完美的外壳，在熔岩中才会保持这样的纯净度。而失去外壳的水晶体，它只能是浑浊和黯淡无光的，它直接面对着数千度的高温和硫、磷、氟的化合物气体，腐蚀、销熔，然后再结晶、再销熔、再结晶……虽然，可能它有内心依然清澈无瑕，光芒内敛，外表的浑沌让它看上去是多么平凡，它至少要比我强，不需要外壳而做到了独立和完整，我不知道肥佬是不是这样的水晶，或者是，或者不是。我外壳脆弱，内心坚硬并闪烁着，我是人工的，而且我无法保证在失去外壳后的纯净。隆昌的那个老板或许曾经是块我这样的人工水晶，现在不是了，他的外壳消失了，他仍然喜欢水晶，或许，他的内心深处，还有一块干净并闪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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