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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根秘密·模糊的村庄

2022-01-12抒情散文孙光新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5:31 编辑

根秘密·模糊的村庄孙光新[ 最初的家]那个院子里,有些黑暗(黑暗是一种久远),那是多得数不清的烟火色。我刚记事的时候,我们家还住在南边的那个小院子里。爷……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5:31 编辑 <br /><br />根秘密·模糊的村庄

                    孙光新
         [ 最初的家]
  那个院子里,有些黑暗(黑暗是一种久远),那是多得数不清的烟火色。我刚记事的时候,我们家还住在南边的那个小院子里。爷爷、奶奶,父亲、母亲,我和弟弟,还有姑姑。那个狭而略长的小院子里,有三间北屋、三间东屋、两间南屋。北屋住着爷爷、奶奶和我,兼烧饭、吃饭、待客,三间小东屋。弟弟跟父母住在两间小东屋里,南边的那一间是磨房。姑姑不在家住,与常贤奶奶家喜风姑住在一起。我还记得我们曾经住过南屋,家里还养了几只羊。院子里有一棵大槐树。我们的房子又矮又小,冬天里冷得缩在被窝里不出来。在那个小院子里的事情,我没能记住多少。我六七岁的时候,父亲与在胡同后面与大爷爷住一个院子的二爷爷换了地方,父亲在后面盖了六间大房子,我们搬过去与大爷爷住一个院子。二爷爷去世后,父母在前边的那个小院子里放了零碎物什、牲口柴草,后来顾不上拾掇,几间屋都塌了,院墙也倒了,只有那棵大槐树还立着。我对那个院子的印象模糊,记不起关于它的多少事情。一些残存的碎片如零乱的火星在我内心里一闪一闪的,每次回去看望父母,经过那个破败的小院子,总要生出一些敬畏。在北边那个大院子里,大爷爷住的是南屋,后来住西屋,南屋早就没有了,西屋也不是大爷爷住的矮房子了。在那个低矮的小房子里,大爷爷和大奶奶过完了他们平庸的一生。我有些想念大爷爷,他懒,他的庄稼总是种得一塌糊涂,他读过私塾,他爱读繁体字的书,他爱喝酒,他喜欢我。那个时候,我太小,我的心里什么也不装,太多的事情我都不懂得。后来,他常常坐在北屋的圈椅子上晒太阳,有一次,他喊我给他去搬圈椅子,我竟没有理他,他的脸色很不好,自己艰难地把圈椅子搬到院子里。事情虽然那么小,却伤了他的心。父亲再次在后面盖屋的时候,是我在店子街上小学的最后一年,新屋盖好后不久,大爷爷住的小南屋不行了,父亲要他搬到后面刚盖好的新屋去,他不走,他离不开这个他生活了多年的大院子,他住了西屋。父母在后边住了一段时间,奶奶死后,父母又搬了回来,爷爷一个人搬到后面去了。爷爷、父母三人在两个空寂寂的大院子里,我与弟弟也都在小城里安了家。2006年春节回去,父亲说他想把这个院子好好拾掇拾掇,让我们过些年搬回来。我不知道怎么回父亲的话,埋在我心里的不是这个院子,而是我们最初的那个狭小的院子,那些人都在的那个小院子。那个院子的深、厚至今令我模糊。
           [模糊的村庄]
  被时间所带走的,有太多的人。玉柱爷爷、兰干伯、长增大爷、连才大爷……还有脏样哥的大女儿秋娥,她与我一般大,她出事的时候,才十来岁,她留在我心里的,永远是那个活泼的小姑娘的样子。他们都走了,那是我内心里的温暖,那是我对这个村庄的热爱。
  玉柱爷爷,那是个可爱的老人,他家与我们家斜对着门,他的院子很大,没院墙,院子里种的满是榆树、枣树,铁柱爷爷一大家子住的是西屋。玉柱爷爷经常去北边的桑落墅,那是个为我所向往的大镇,每次去桑落墅,都会有人来接,一去就是很长日子,去的时候不带任何东西,回来的时候也没多什么。玉竹爷爷一根腿,拄上好的双拐,在家里除了看书,什么也不做,不大与村里的人来往。他给我看过《岳飞传》,那时我读小学三年级。他总是干干净净的,象是做大事情的样子。这是个神秘的人物,他对我总是一副和蔼的样子,现在想来,他身上有许多无法参透的东西,可惜他已经作古多年。他院子里的那些树,后来被长得叔给卖了,把院子整得干净,也空。
  与我家那个小院子对门的是和奶奶家。和奶奶会讲故事,她给我讲过孙猴子大闹天宫,我看过这个电影,是动画的,现在基本没了印象,后来还买过这个的连环画本,那是我对喜欢的。和奶奶也走了。我们看电影,是在村南的一片洼地里,现在大门里的人们在那里盖了房子。我们孩子们都去那里挖淤泥,一个扛一大块淤泥去拥军家门口或者十字街口的石碾边摔淤泥。石碾早就不在了,十字街口也空了,没有了十字街的样子,这曾经是最热闹的地方。炎热的夏季,男人、孩子们都去十字街口石碾边听和爷爷、大爷爷、长增大爷说闲话。他们几个说闲话的,只剩了和爷爷一个人,和爷爷也老了,他不再说了,也没有几个人有闲功夫听他在说了。讲的最好的是长增大爷。长增大爷是瘸跛,很多人叫他瘸跛长增,有的是看轻他,有的是叫习惯了,有时我叫他瘸跛长增大爷,他并不在意。我与胜利经常磨着他,让他讲《岳飞传》,听他讲遥远的北国,听他讲笨点木、木点笨。我们在他那一小间又黑有冷的屋子里听得激动、紧张。我不记得他是什么时候走的了。我愈发的尊敬他,我怀念他的小屋子。
  前头道上,是村上对十字街口的叫法。前头道上紧连着大门里,大门里有两扇气派的大门,大门我没有见过,只见过那宽大的门洞,门洞还在。大门里有好几十口子,玉堂老爷爷一大家子,福海老爷爷一家,九祥爷爷跟着他大伯福海老爷爷。九祥爷爷的脑子有问题,九祥奶奶是个哑巴,人长得漂亮,手巧,心好使,后来因为九祥爷爷脑子并经常反复,九祥奶奶就带着小闺女秋华走了,把胜利留下来,跟福海爷爷一起生活着。那些事情过去很久了,有太多的被我所模糊或者误记。大门里住着的只有玉堂老爷爷、玉堂老奶奶,福海老奶奶,常贤爷爷、常贤奶奶几个老人了,他们都老了,不愿意离开生活了一辈子的大门里,只要他们还在,大门里或许还在。我知道,大门里将要走到尽头了。前几天听说玉堂老奶奶病重的消息,怕是快不行了。大门里剩下的这几个老人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日子,他们将在逼仄、安静的大门里静静地走完他们并不容易的一生,尽管他们生活平庸。随着福海老奶奶、常贤爷爷、常贤奶奶三人中一位的离去,大门里将在永远关闭它朝向我们的大门,为坍塌所覆压。胜利,当年大门里这个可怜、不幸的少年,三十年的生活打磨让他健康、幸福、坚定。在村里,他有了良好的口碑,那是生活给他的。他去大门里看到福海老奶奶的时候,在逼仄、安静里,他应该心存感激。
  小村子的秘密越来越多,我所知道的越来越少。老给生其实也是大门里的人,只不过他早就搬了出来,他隔了大过道住在大门里的东侧,他的后面就是我家原先的小院子。老给生是个笑面虎,背后藏着刀子,村里人后来都明白了,他没有得到善终。我小的时候,奶奶经常带我去他家,奶奶常与老给生家在一起玩,奶奶长年不干活,老给生家也是,我那时喊老给生家给生奶奶,她的个子高得厉害。大门里的西侧是福山老爷爷一家,福山老爷爷的儿子春生爷爷很晚才娶上媳妇,春生奶奶不大干活,人也埋汰,也许是家里命不好,他们招了个养老女婿,听人说那个养老女婿以前生活随便、不干净,与他们的女儿同房后,他们的女儿得了性病,说是在市医院里一天要花费好几钱,他们的生活本来就清贫,不知道他们是否能熬过梦魇的日子。在我印象里,那是个叫小香的小姑娘,皮肤黑黑的,牙白白的,健康。这决不是我的小村的耻辱,而是不干净的社会对一个名叫小香的朴实女孩的伤害。
          [ 迁移的村庄 ]
  我知道,我所看到的村庄,我所知道的村庄,也不一定是我们村庄的本来,我看到我知道之时,它就早已经移动,已经模糊,被生活在那里的人群随意地、反复地更改了。我所悲哀和痛心的是,我已经无法在我的内心里恢复我知道的村庄了。三十多年里,她已经被我模糊了许多。想起那个村庄,我心存温暖,但,她已经为时间所摧,为那里的人们一次次地更改了。我依旧热爱。
  庄户上,指的是村东北方向不远处的一大片地。村上人说,当年那块地里曾经住过人家,那里是不是我们这个村子最初的落脚地,村上没人能知道这事情。时间太久了,知道那些事情的人都已经不在了好多年了,我们知道的只是听说。有太多的事情正在被模糊着,有太多的事情已经永久地闭上了嘴。庄户上是一队上的地,紧邻着的是窑上,窑上是我们二队上的地,一切同庄户上一样模糊。比如,青年河的南岸,有我们村上一大片土地,狗嫌哥为了方便种地,十几年前在河南盖了房子,一家人搬了过去,如今,他的女儿春芳招了养老女婿,狗嫌哥几年前就为春芳在公路边上盖了新房子,小女儿金芳也到了婚嫁年龄,许多年后,谁还能记得青年河南曾经住过村上的人家。
  大约是二十年前,村里的人们开始在村后的地里盖房子,陆陆续续的盖了有二十来户,我们叫那片地家后,父亲在那里盖了全新的砖瓦房,那个地方,当年是一条浅浅的水沟,没有水,长满了包麻子(蓖麻),大人们采了包麻子叶、包麻子做咸菜用,我们孩子们采包麻子叶,顶在头上,或用草绳子把叶子捆在茎上,到水井边提水喝。前些日子,与村里的朋友说起包麻子,朋友一愣,咦,这东西,倒是很久不见了,真是的,有好些东西都不见了,还真有些想呢。我们记不起这些东西什么时候不见的了,好象是一夜之间的事情,说不见就不见了。那时,出了村子向东,放眼望去,满是黄茎菜、杨枸子菜,现在已经很难找到了,它们,曾经喂养过贫瘠的我们。父亲在后边盖的6间房子,只有爷爷一人住在那里,四周的人家也都搬到前边公路上去了。公路原先的时候是一条窄窄的小路,东来、云来他们在那里盖房子的时候,人们还笑他兄弟俩没长脑子,那地方,荒郊野坡似的。就是为了这荒郊野坡的丁点地皮,前几天,新力和新春打破了头,新力住进了医院,说什么也不出来。更多的人,为了能够在公路两边盖上房子,送礼、请客,平时很好的朋友撕破了脸皮。
           [回到还在的村庄]
  那条公路对小村的改变早已经开始了。首先被打破的是小村的安静,混杂在牛粪味里的鸡鸣、狗吠、孩子的哭叫,为汽车刺耳的喇叭声所惊扰。一些陌生的面孔、鲜艳的色彩给小村带来了太多的兴奋与不安。到外面去,年轻的心带着发财、寻求刺激、看看的想法被在这条公路上来往的公共汽车带走了,在远离小村的外面编织着不属于这个小村的梦,大多的人带着自己的梦遗憾地回到了这个落后的村子。建军回来的时候,带回了北京的姑娘。他笔挺的西服里装着名片,名片上写明他是业务经理。他用夹杂着太多小村口音的难听的普通话讲述着他在北京的经理生涯以及他的北京。有的人不屑:一个还没垂蛋儿的毛孩子。他的父亲有些坐不住了,建军每天领着从北京带回来的姑娘在村子里四处游荡,早晨与那个北京姑娘睡到太阳上墙也不动。要命的是,这个姑娘要在建军家过年。他爹恨恨地说,没结婚就领人家姑娘家来,还要在家过年,这成什么样子。他爹赶那个姑娘回去,那个姑娘赖着不走,建军与他爹怒目而视。人们在说建军的时候,觉得有些好笑,不是什么好事情,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多了一些宽容。也有人说,建军这家伙心够,能把北京的姑娘领回小村来。想想十年前对保华从烟台回来时在小村里张口他的烟台闭口他的烟台的不屑以及他找了一个干美容的媳妇的闲话。现在,整个村子都为自己的没见识脸红。很少回家的富贵、建华爷俩开着各自的小轿车从村前的公路上下来时,让整个村子都呆了,尤其是建华一掷千金的潇洒让小村子有些喘不过气来。村里人不知道建华这家伙在外面干什么,他离开村子的时候,才十来岁。富贵在村子里的时候,也特别的坏,一年去桑落墅赶集,从集上顺手推了辆自行车回来,回家后,把自行车的瓦圈等零部件卸了,几天后就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桑落墅集上,结果被人家发现报了派出所。这几年听村里人说,他在外面混得不错,村里人有了什么难事,找到他,他都不辞辛苦,搭了工夫又搭钱,很有风度,那是他对这个小村子的怀念。还听说,十来年前,他在外面又找了个媳妇,还为他生了儿子。只是建华的母亲有些气愤,不让那母子进门,建华倒是痛快,说是再怎么也是一个父亲的孩子,是自己的帮手。富贵也有五十多了。他们一家人是小村在外面的延伸。他们原先住在我家老院子东面的小胡同里,他们的小土房子早就不见了。富贵今年回来,是送他母亲的骨灰,让他母亲回家,回到她所熟悉的那些人中间去,那个地方就在村子东边不远处。她被富贵接到城里时,村子里还没有公路,她回来的时候,她看到了,她看到了公路给她的村子带来的变化,她有些认不出来了。
            [模糊的旧影]
  二十年前,一个诡秘的相面师来到小村子。他的灵验让村人叹服不已。他预测了我们这个村子的变迁、人事。然后,他留下一句“这个村子得修一条南北大沟”的谶语绝尘而去。这句话最先改变了我们这个村子向东通向陈家的已有多年的小路,那条路向西穿过我们村子中心,向西出村去林家。然后,在村南修了一条新路,然后,铺成柏油路,接下来,我们这个村子开始了大规模的靠近公路的向南移动。那条南北大沟南起青年河,青年河水顺着这条大沟向北流去,滋润村北千亩土地。
  说到青年河。这是一条年轻的、小的人工河流。但在她的身体里,隐藏着我的太多的旧影。我知道,在她以前,小村子肯定不是这样子,是她,改变了小村子的面貌。但,我太年轻,我没能看到。我看到的是,为这条河流所养育的村庄以及人群。她,已经成为我生命中的河流。在过去的近二十年里,因为年轻与无知,我几乎将她忘记。如今,我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我与她的无法隔阻的类似血脉的亲近,那是温暖。我越来越觉得,这条鲁北平原腹地的未名河流已经成为我的身体里的一部分。现在,我蜗居在她近旁的一个小城,并在那个小城里想念着她以及散卧在她近旁的一些村落以及她近旁的人群。现在,我正在爱着她的旧影,写着她的旧影。在内心里,我对那条河流越来越存有敬畏与感恩,是她育、洗了我的身体,并滋润了我的情感。我时常感觉到她在我身体里的流动。
  比如象富贵、建华我们这样的在外漂泊的人的回来,是因为村庄的旧影,以及那些与村庄旧影同在着的人。二十年里,这个村庄一直在晃动着,她的以前也是这样子,以后也是。生活在村庄晃动里的人群,一天天地在想念着她的旧影。比如我的安静而温暖的生活就都裹在旧影里。小村子晃动的愈来愈厉害,旧影愈加稀疏。但还在,旧影上叠加了新的旧影。这是谁也无法更改的。小村在这一年年的模糊与晃动里生死更迭着。这个漫长的过程,多的是遗忘、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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