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的遗言

　　翻捡姐夫的遗物，安全帽的里面衬着一张油渍斑斑的旧报纸，上面用号笔写着：王平安，男，48岁，甘肃人，这样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姐夫的名字叫平安，是他的父母希望他一生都能平平安安的，无灾无祸、无苦无难，不要像老一辈人一样，是在苦难深重和灾祸连绵之中艰辛的去求生存。可是姐夫的一生一点也不平安，少年时代就失去了母亲和父亲，成人之后实在因为太穷，没办法娶媳妇，舅父就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他。由于是姑表亲，他们生的第一个女儿是一个傻子。贫穷是偏僻落后村庄的恶瘤，愚味则是一种很大的隐患。贫穷通过辛勤的劳动是可以改变的，愚味则会随时随地的酿成灾祸。近亲结婚的危害，就十分明显地体现在姐夫一家人身上。起初他们是以为孩子患有某种疾病，所以就到处求医，结果不是上当就是受骗，孩子的情况是眼见越来越糟糕，债务却是越拉越多。后来终于明白生了一个傻儿，两口子就不再折腾。可是要养家糊口，还要还债，没办法，姐夫只好去打工。他一个老实人，也不会什么技术活、手艺活，所以只好去搬砖和浆。
　　姐夫死于一次意外事故。这位生于贫困死于贫困的老实人，死后什么也没留下，就仅仅留下了安全帽里里的那十个字。十个简单的汉字，就代表了一个人的一生。
　　我记得在工地上，他每天晚上都咔嚓咔嚓地咳嗽，咳完了就坐起来狠狠地抽烟，抽完了就又咳，低廉的旱烟熏黑了气管和支气管的每一个枝枝柯柯，咔咔地咳声象折断了的干枯思念，躺在大通铺上，翻身，咽唾沫，不停地哀叹。或许他是想家人，想老婆孩子热炕头，想满山跑的那些鸡呀、兔啊、牛啊、羊啊的。
　　二十五六岁的人，埋葬了父母，供养着弟妹在上大学，瘦弱多病的躯体不堪重负，憔悴得象经过秋霜摧残的草木。姐夫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呼吸已经非常非常的微弱，但是心跳还在，体温还在，但是他已经没有力气把手抬起来和我握一下。不仔细去注意，是不会听到他呼吸的，因为当时就有护士说这人没救了，连呼吸都没有了，可我知道他还有呼吸，因为他还有牵挂和末了的心愿，没有告诉我。无法谈出眷恋就无法流出眼泪，无法流出眼泪就无法和这个世界告别，我也没有眼泪，因为我心痛我欲哭无泪。
　　姐夫在父母相继去世以后，抚养着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再苦再穷再艰难，姐夫也始终没有放弃让弟妹们上学的愿望。他的二弟初中毕业以后就考上了师范，生活由此开始有了希望，看见了曙光。二弟的学费几乎差不多都是姐夫卖血换来的，这一切弟妹们都不知道。他也是一定不想让他们知道，不想让他们心酸，不想让他们失去求学的信心。我知道姐夫很苦，也知道姐夫很难，是在表姐嫁给姐夫很多年之后的事情。
　　姐夫是有名的烟鬼，烟瘾很大，但他从来不抽纸烟（也就是香烟），再便宜他也不抽。他只抽自己墙角地头亲自种的旱烟。旱烟味很冲后劲大。我第一次见姐夫的时候，他哄着我小屁孩玩，让我吸了三大口他的老旱烟，我当时就抽晕了，不是拿凉水洗脸惊一下，怕是一时半回儿醒不过来。
　　姐夫好像一直就处于病态之中，脸煞黄煞黄的，肠胃一直不好还老咳嗽。姐夫咳起来咔嚓咔嚓的，极象一台破损十分严重的旧机器。一个男人憔悴得有点不成样子，但是他还是咬牙供弟妹们上完了学，并且一个个地参加了工作。现在姐夫去了，唢呐声悲惨、凄凉、哀婉的在送他上路。他的一生极象被榨干了油的渣，他的遗言只有那油渍斑斑的旧报纸上写下的十个字：王平安，男，48岁，甘肃人。我想在他内心的深处，肯定还有许许多多美好的愿望没有实现，只是他确实太苦太累太需要休息了，那就让他平安地去吧，到天堂里，到另外一个没有苦难的世界里去享享福。他也确实应该休息一下，应该清闲几天了。
　　弟妹们哭得感天动地，乡邻们都噙着眼泪在为他送终，这或许对他就是最大的安慰。
　
　　祝福姐夫在天堂 里不会再有苦难，这也是我唯一能送给姐夫的祈祷。
　　姐夫，一路走好！ [/copyright]
[ 本帖最后由 一丁 于 2009-12-17 20:47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