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野山别趣

???????????山 行 ??山路如土著人的套头，一圈圈朝上盘旋。山风也就沿着这灰白的套头一圈圈朝上盘旋，盘旋。 ??山愈高，树愈密。伸出手去，拨开斜入小径的树枝。缩回手来，却沾得一袖清馨。那树原来是花树。花露正愁无人带它冶游。随便动得么？ ??下山。尾随着的风不见了动静。溪水潺湲过来，有鱼游动出一尾尾自在安恬。细看，风儿已沉入溪中，用一条条细细的丝线拴了鱼儿，牵着它们摇头摆尾。 ??拐弯处，一群蝴蝶翩然。彩裙丛中，是哪条汉子甩下的半截山歌，高拔清越，颤颤闪闪。 ???????????深山日出 ??极深的沟谷。山尖上跌落的石头，一袋烟工夫也未听到回声。 ??极窄的天空。燕子飞了个来回，还没呢喃完情话的一个段落。 ??柴棚里的雄鸡，按照祖传的时辰，忠实地引颈长鸣。一遍。两遍。三遍。遍遍啼鸣，才出得门去，便被宽宽窄窄的花瓣牢牢粘在树梢。 ??炊烟洞穿黏稠的夜色，袅袅升起来。微风一吹，便摇曳成散散淡淡的晨曦。是的，这儿的晨曦从谷底升起，从半坡升起。 ??隐隐约约，传来山冈上哞哞的牛声。望去，老牛如一位操练球技的杂耍艺人，缓缓昂起头来，昂起头来，将一颗灿烂的山魂，高高挑在犄角。 ????????????秋 韵 ??日暮关山。 ??日暮关山之时，一只又一只鸟儿，从石崖上弹起，从草丛中跃起，追着那一轮落照飞去。它们能追得上吗？而一束束光芒，经鸟儿噙过，经鸟儿漱过，以鸣叫的方式吐出来时，便成了一股股舒爽与熨帖，柔柔地，弥漫了山冈，灌注了沟谷。 ??流连的晚霞，想起了启程的时刻，却又迷失了归途。索性宽衣解带，在疏疏密密的林子里款款入眠。就有那不胜羞怯的树叶儿，洇开了深深浅浅的红晕。 ??汉子沽酒归来。趔趄在鞋袜上的酒香，逗得三五蜜蜂乱忙。汉子远去了，高高低低的脚步，却从梁子上梭下来，从斜坡上溜下来，将涧水的清洌韵味淙淙奏响。 ?????????????客居 ??屋檐外的树枝，落完了叶衣，只剩得赤赤条条的胎记，藏不住了星子的眼色，掖不稳了鸟儿的情语。又不甘索寞，遂以身作鞭，甩足了劲儿，将不小心滚落在院中的北风鞭笞得拚声啸叫。 ??风儿的叫声渐渐疲弱，渐渐变成了喘息。喘出的白汽，在屋顶老瓦上铺展开来，经云被里探出头来的残月一喷，就萌发成茁壮的霜芽。作了霜芽，还时不时地抽噎，将满心的委屈筛过瓦缝，抖落给屋中旅人的鼻息去久久抚慰。 ??丝丝清寒，千缠万绕，终于裹成了团儿，包住了恍惚游移的梦。眼见就要将梦包熟了，薄弱处却被啥物呵开，醒耳辨去，院墙上刷刷刷有众脚在奔跑。接着就听喵喵声呜呜声传来，凄厉亦复热烈。一想，是猫在“号春”了。又想，到得明晨，春就备好了鞍子，候在门外的板桥边。 ???????????淡 云 ??白鹤腾空而去。 ??腾空而去的白鹤，摘下彤红彤红的冠子，滴溜溜一旋，挂成了山垭上一颗斜阳。而那扑簌簌抖落的羽毛，被风梳开，化开，横横地排成了分列式的模样。望去，就疑心是天公在操演兵阵了。 ??高居寒宫的仙子，纤指一屈，数来已有些日子未添新衣。失去新衣映衬的容颜，只怕要寡淡了好几分呢，怎对得起天公的恩宠，凡界众生的景仰。这时，淡云已一片一片飘拢来，飘拢来，簇拥在广袖之旁，堆叠在长裙之旁。仙子喜了，偌多的绸帛，该缝出几多轻盈，几多妩媚，几多天韵。 ??淡云掂于手上，又犯愁了，哪儿去寻得纫衣的彩线？针线箧不用去翻了，青鸟也要有些时候才会回还。仙子的一双水眼，偷偷窥向凡间：袅袅升腾的烟火，能否有几缕一直升上来，升上来，让小仙捻作切切心愿？ ???????????孤 竹 ??屋后栽下一蔸竹种，开春朝天刺出一棵孤竹。 ??一棵孤竹，是郑板桥的毛笔脱胎出来的吗？每天那天，饱饱地汲了泉水，就朝着蓝天抹划。如板桥先生当年画竹。 ??将几声鸡啼抹在天边，天边就撩起了大黑斗篷，露出淡淡的鱼肚白，继而浸出了一丝一丝淡淡的红晕。又画几只麻雀，点缀上声声吱喳，然后将它们吆向清空，让它们去啄净夜色遗落的点点星子。 ??长长的午睡。醒来，篱笆已经西斜。赶紧将牧归的牛哞从山坡上蘸过来，一声长一声短地描在人家上空。悠悠的余音，便丝丝缕缕地飘成了轻烟，袅娜出晚炊的甜香。香味在院中浓得化不开，直让老爹打呛。遂又画几道清风，挥赶下来，让凤凰树的叶子将它细细筛落在庭院。 ??笔头越抹越长，越划越软，不知啥时就弯垂成了一根钓竿。 ??孤竹又耐耐心心地垂钓。钓蜻蜓，蜻蜓点一点水就飞进了菜花去翘尾。钓紫燕，紫燕一斜翅膀就掠到了柳梢去呢喃。钓到黄昏，啥物件也没钓到，原来钓竿上只有一根空线哩。 ??歪歪头，孤竹将弯弯的月牙拴作了钓钩。看你们往哪儿跑！今夜里，就钓一夜鱼儿的唼喋，青蛙的鼓韵，小伙姑娘的细声碎语。 ???????????醉 归 ??赶街的汉子，被老友拖进木栅小馆，美美地过了一把酒瘾。 ??额上顶着矮矮的夕阳，身后拖着长长的影子，汉子踏上老友的一声“慢走”，朝着山里的牵挂大步踉跄。 ??瞄瞄左右无人，汉子亮亮地一吼。吼得路旁的鸟儿不敢吱声了，就将攒在心头的长歌短调老戏新曲悉数翻出来，在一声声酒嗝上穿成串儿，晃晃悠悠挂在唇边：赶马赶到日头落……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啊……最心疼你的人是我……一只螃蟹八只脚……你在家乡还好吗……大雁飞过菊花插满头……只怪我心太软…… ??唱着。走着。歌儿越唱越短。山路越走越窄。这路不是才扩宽的么，不是拖拉机也过得去的了么，咋就不够我一个人走呢？怪哉！汉子趔趄着。趔趄着的汉子，左边抓一蔸山草，右边擒一枝树桠，脑壳一啄一啄，腰杆一闪一闪，朝前扭去，扭去。山路禁不住酒熏，挺了一阵也晕眩起来，便紧拽了汉子的裤脚，左甩右甩。
上了一道高坡，酒力愈发上劲。汉子的双脚，软化成了两根巨型米线。睡上一个风景觉也！团一团衣裳，便朝一蓬树丛梭了进去，梭了进去。 ??山风吹过，脸上一阵痒痒。朦胧中的汉子，以为躺在家中，娃儿在逗他玩呢，就伸手抹抹脸，又朝着空中挥一挥：“莫闹，莫闹嗳，招呼我打你的勾子！” ??过一阵，脸上又痒起来，喉嗓管也干得喷火。“莫闹嗳，莫闹……”汉子睁开眼睛，却是枝上垂落的一颗橄榄，晃来晃去地跟他蹭脸脸哩。“到我肚头去才亲热唦！”汉子喉结一滚，大嘴一咧，舌头一卷，吧嗒一下就将橄榄叼进了口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