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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王 窑

2022-01-12叙事散文山中万户侯
诗人雪潇出语每匠心独具。他在提及与荆轲一道刺杀秦王的双腿筛糠的秦舞阳时,忽其人而重其腿,曰:秦舞阳的筛糠之腿。重心偏移,喜剧效果立现,极尽惟妙惟肖。雪潇近日阅我关于砖瓦窑的一篇作品《我的灰陶》时亦有大匠之注,曰:瓦窑出瓦,砖窑出砖,王窑出王……
  诗人雪潇出语每匠心独具。他在提及与荆轲一道刺杀秦王的双腿筛糠的秦舞阳时,忽其人而重其腿,曰:秦舞阳的筛糠之腿。重心偏移,喜剧效果立现,极尽惟妙惟肖。雪潇近日阅我关于砖瓦窑的一篇作品《我的灰陶》时亦有大匠之注,曰:瓦窑出瓦,砖窑出砖,王窑出王,什么王?就看你山中万户侯的了。   王窑是我的老家甘肃省秦安县王窑乡。我手书王窑无数次,熟视而无睹,竟没料到“王窑”也可以这样解读。雪潇之语倒勾起我对王窑的念想了。   王窑在秦安西北,高山远路,童岭秃坡,如同夹在秦安、甘谷、通渭三县的一处死穴。自古州县郡埠交界处均是繁华之都,占尽天时地利,小邑犹盛于大廓。但王窑颇例外。此处入不易,出更不易。山虽并不陡峭,但蜿蜒如蛇,不知所终。路亦并不漫长,但跌宕起伏,其苦难言。秦安葫芦河流域的村庄早就村村通了,但通往王窑乡政府所在地乃至全乡的路仍是寒酸的砂土路,车马过处,尘土没脚,倘有雨至,路面沟壑纵横,如有造山大难将至,怎不让人搁浅山中而徒感悲切?   出入王窑,只有一辆即将报废的中型面包可乘,凌晨五六时即从山后一路呼啸,将沿途五更起床候车的乡亲拉到城外,下午二时返程,二十余座的车要拉四十人以上,春运时车顶货架上也是人。车是颤颤巍巍的,人是提心吊胆的。走一走,停一停,不足四十公里的路,五六个小时到达不在话下,相当于从北京坐飞机到广州折个来回。   王窑的镇山是云台山,有庙曰高家庙,庙中之神庇佑乡里,祯祥四邻,八方朝供,香火旺盛。但天水名山论历史古老有潘冢山,论艺术盖世有麦积山,论风景如画有小华山,王窑之云台山确实只是王窑人心中的大山。山既小,人也默默。屈指而算,百余年来,王窑文未出过举人,武未中过守备,商亦难过百万。倒是有参军的在新华门为中央首长站过岗,晓得哪个号码的军车里是国家主席,并且作为礼兵的优秀代表守卫过邓小平的灵柩,谈到中南海如数家珍;也有为中央军委的首长鸣着笛开过路的,超车技术天下一流。但这只能是小荣耀,这样的小荣耀让王窑如困于草莽的英雄一样胸闷气短了。   这么一个如同处于冷兵器时代的王窑,生存显然是艰难的。但凡农村,生存必各各艰难不一,故谈艰难而提及王窑,并不引人入胜。王窑虽苦,但比起食不裹腹之邦,它还不是苦难的王。
那么它是什么王呢?   如果非要为生计多艰的王窑寻找一两种可称作“王”的东西,我愿意说:花椒王。   王窑产花椒。花椒真像专为王窑的艰苦准备的一种礼物。这是王窑山中带刺的玫瑰。   夏秋之季,王窑漫山沟壑中辍满了星星点点的茂密的“大红袍”。此地高寒干燥,日照强烈,花椒见风便长,三两年便成气候。王窑之苦焦倒成就了花椒的培植。花椒是王窑苦字头上一味辛甜湿润的草木。王窑的花椒,个大饱满,色泽鲜润,嗅之如醇,视之如玉,倘铺满场院晾晒,顿觉遍地红光,犹如帝王盛世,煌煌赫赫,有盛世大唐气象。今年秋分前回老家,我与老父去花椒园,有一个重大发现:花椒是不择地生长的作物,给它两米见方的地,一束阳光,几把空气,它会旁若无人地生长,直至枝头缀满水晶般的果实。我不曾料到这两亩从前荒着的山地突然一夜间就成了一个亮晶晶的椒园了。   从苦难中滋生的带刺的花椒,它多么像一个性格分明而又不罔世欺人的善良的老头啊。   瓦窑出瓦,砖窑出砖,王窑出王。   什么王?花椒王。   可是,这个花椒王多么的形而下啊,它只是一种物质,虽也代表某种精神,毕竟空泛,毕竟是微尘之小。江南是以出产荔枝为名的,但荔枝传世,还得靠杜牧以一首诗歌点化。什么可以点化王窑?文脉。   我和你一样都怀疑王窑的文脉是否久长,但是,当我想起小时候在姥姥家将出土的一整窑灰陶逐个从山坡上滚下去让它变成一片片飞舞的陶片,当我有幸收藏了祖父从崖上取土时挖出的西汉蒜头绳纹灰陶罐,当我在县博物馆看到王窑出土的西汉画像墓砖及无数精美的陶器,这时我确信,和大地湾遥遥呼应的王窑,是一眼方圆几十公里的巨大的窑,它不仅是烧出了灰陶的窑,也是烧出了上千年文明印迹的窑。   文脉的久远传衍至当下的王窑,就是尊师而重教。王窑教育风气甚炽。有一个村子,叫薛庄村,年轻人无一不上大学,在王窑口碑甚广。师道既传,文风便盛。文风之盛,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管见,我们仰头所见天上星宿发出的光,有的也是几千年乃至上万年之前发出的呀。我知道从王窑读书出来的人,比普通的科第之士对求学之路的印象更加痛深骨髓。王窑中学的大通铺、臭虫、寒风、馊饭,都是王窑人特有的伤疤。俟至将来,形而上的人类、社会、精神领域的王窑之王或许就出现在开满花椒的山中了。   其实王窑并非一定要有王。官窑出产的不是官,民窑出产的不是民。它们出产瓷。坚硬的而又温暖的。   那么王窑就不要出王了。王窑,你给我宽广而伟岸的精神吧,让我借你的十方之力,占领我能企及的精神高地。王窑是王窑人的故乡,在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王窑的山中,几丛柏树下还有我的祖坟,呼唤我并提醒我。三间厦屋里还有我的双亲高堂,叮咛我,等待我,使我想起我的母脐滴血之处。树荫密蔽的花椒树下,王窑的众亲广戚又一生微笑地看着我——王窑给我肉身,我掉一颗牙齿都要扔到老家的堂屋顶上,我回头望一眼王窑,我敢说我没有看到王窑山中的一个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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