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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千沟万壑(吉汗)

2022-01-12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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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风叫得像吊死鬼,一阵紧似一阵,伸出些利爪,满空飞舞。把小手藏进外祖母给的棉袖筒里,一只自左入一只从右进,取暖。不知热不知冷,只要家里人让到外面跑。犬牙庄土话,玩耍不叫玩耍叫跑,跑得饿瘪肚子后回到家,进厨房掀开沉沉的生铁笼盖,捏出一块馍蘸上辣椒酱,再往出跑。门口,给身后的外祖母撂下一句,乜,我跑唊,说完背着铁环跑得突突突的。 由于童年的铁环,一根铁丝助推中推出丈把远后,一时收拢不住。铁环滚滚,许多年后还在旋转,中年沿着这种惯性一直在跑。好不容易摆脱西北风疯狂追逐,自己一身铠甲而立,外祖母的纺线车,却挂在蓝空。连一枚锈迹斑斑的铁钉也不见,一瞬间,自己宁愿回到万劫不复的童年,再喝一碗她老人家熬的猪苦胆汤,辣得我泪眼婆娑。恍惚间,外祖母举着一盏煤油灯,慢悠悠朝另外一个世界飘然而去,不断地喊着我的小名。沟壑或是深渊,她老人家朝上升,而噩梦中的我朝下坠,陆地上海洋里不是沟就是渊,蓦然张开血盆大口,如一只刚捕到猎物羚羊的猎豹,喉间深不可测。

2

战战兢兢,坐在自行车前梁上,双手握的部位两个可能夹手机关下坡减速时便会一上一下咬合间控制车轮。由于载着一个孩子一个大人的行车命运,不是掌控在自己手里,我最担心的,莫过于将要经过的两个沟渊。 一个电灌站机房前的圆壕,粗若巨蟒的管道,插向水面;一个田野上凹陷下去的方坑,细如条纹的地垄,分割坑底。沟渊,豁然出现于乡路旁边,并且为必经处。童年时,我一直在心思,那圆壕和方坑从何而来。一个人类所染指,一个外星所杰作。沙漠中月牙泉、不断变小洞庭湖、神奇罗布泊、还有没有底贝加尔湖这些大地上的迷团。最让人困惑的,南美洲上一夜之间纷呈的神秘图案:纳兹卡图案与麦田怪圈。如果我不向世人宣示,外界不会知道离犬牙庄一里多路的农田里,竟然有这样一个巨大的来历不明的方坑。长约600米,宽约200米,深约30米。奇怪的是,每次路过我都没有发现下方坑的路。每次,却都有犬牙庄的人在下面犁地。莫非是,他们的犁架耙就是降落伞?耙地时,这些农人像陕北牧羊人唱着信天游和秦腔,高扬头颅哼着晋南梆子和眉胡,一直犁向生命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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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田怪圈的图案主要以圆为基础,辅以其他的形状或线条构成复杂的几何图形,令人摸不着头脑。而纳兹卡图案则主要以线条组成的多边形图案以及飞禽走兽图案为主要内容,并且经久不衰——这几年,我在晋地上行走的方式,基本上在半空,穿着一件南美洲冒险家喜欢穿的黑色飞行衣,从崇山那座七级塔尖上开始朝西朝南或者朝北滑翔。崇山宝塔,顶部圆形代表天,底部方形代表地,中部八卦形。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万物,天圆地方八卦。建于崇山主峰的七级浮屠,佛塔高耸;离犬牙庄 不远的圆水壕和方土坑,遥相呼应。或许,对于生与死,要像农人和牧羊人那样乐观无忧,生就是死死就是生。心无涯,行走即无涯。用一位师友的话说,足迹难以企及之处,心灵和笔抵达。2022年,突然间,醒悟到自己该出去到处走一走。追本穷源,弄清自己究竟从哪里来;田野作业,弄清自己究竟向哪里去。南美洲大陆,大地上神秘图案,晋南晋北晋西晋东也有,就隐匿于千沟万壑之间。观象台,就是其中一个神秘图案,被专家推测与尧舜禹有关。

4

大舜耕耘历山的犁刀,是不是农人用的那种普普通通农具?——具有切根功能的犁刀,犁地,中耕锄草和切断棉花根系,让花生正常生长——其实,我不确定,可以确定的,与我的飞行方向一致,一些日子始终跟在大舜的身后,沿着舜犁划开的土地,或者贫瘠或者肥沃,遍撒部落联盟的民谣,也在生长。沟壑或是深渊,代表苦难也代表愉悦,痛苦中的欢乐,比单纯的快乐还要快乐。大舜已经以自身一次一次逃脱灾难,谷底纵火和下土填井,都没有让他的犁刀停止孝心的耕耘。万劫不复,不是自己童年的专属,而一道沟壑和另外一道沟壑成为造化,在舜那里变成越垒越高的七级浮屠,完成从人到神的蜕变。据说,大舜耕过的历山,全国闻名的就有五座,作为晋人在我的心目中,只有两座靠谱。那就是晋地上翼城的历山,舜王犁沟赫然入目,还有洪洞古历山。当年大舜且耕且牧,留下了鱼鳞般精美的舜田,水草丰美的圈羊沟,甚至还有他遇害转安的舜井。飞行途中,自己始终琢磨一个问题,晋地黄土高原上若老人苍老抬头纹的犁沟,还有那坑埋过二十万秦兵的遗迹处,到冬天那些沟谷升起的寒气依然阵阵逼袭。后来天气转暖,覆盖的一些植物让真相扑朔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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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连天命都知的晋人,自然不会被所谓千篇一律的乡情故事所蒙蔽。就像隐藏在地平线下的犬牙庄,如果没有圆形水壕和方形土坑做路标,无论如何难以想象,黄土崖下,如项羽的虎狼兵团那样,埋伏着一个貌似和善的村庄。当许多人旁若无人模仿别人唱起一曲田野牧歌, 对那曲牧歌的真实性,保持一种疑惑。难道,故乡真的就是像颂得那样 ?崇山宝塔般,包裹着一颗慈悲为怀的佛魂?事实上,空中俯瞰,极目远眺,深入黄土高原地壳地核, 说不清那些布满沧桑与悲凉的沟沟壑壑,它们前世都有可能为一片汪洋大海。每一个传说,无不伴随刀光剑影,险象环生。官场还是民间,酒肆还是客厅,渡口还是戏院,许许多多含而不露的沟壑或者深渊,就在每一个人的身边。这几天,我一直在观看关于抑郁症患者的纪实片。没有从城市森林到大自然森林切换的现代人,深陷抑郁难以自拔。除了前面不可知的沟渊,人们有时会自己给自己挖出一座坟墓,平静地盖上盖子,寻找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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