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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2021征文作品】编号21草原灵儿 寻不到根的地方

2022-01-12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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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天都要经过这片油菜花海去新航办餐厅吃饭,有时三个人,有时自己。自己时,蜜蜂,菜花、白蝶是最好的伴儿。不管他们是否嫌弃我的打扰,反正我镜头就是追着它们跑,哪怕他们在花蕊中洞房,我也会骚扰一阵子。

    五一小长假那几天,吃过饭,我就把自己放肆地铺在油菜花地里,伸展四肢对着天空或发呆或狂想,呼吸着浓郁的油菜花香,吐纳中除了贪婪还有放肆。甚至能感觉到,蜜蜂吸允的声音比我还放肆。此刻,那黄色的浪被风拖拽着、一波一波往前滚。我被裹在其中,埋在其下,被花浪一次次摩挲着,洗涮着,思维完全从堆积如山的资料中挪出来,放空一会儿。

    躺在花下,枕着土地的温度,哪哪都是眼前花儿,香气温柔地来回揉弄,多少能驱走我每天往返土路时的那种灰涂情绪。眼神儿在花儿的摇曳中,有点恍惚。在恍惚中突然萌生花下安魂的念想!落下的花瓣正好做我的被子,香气氤氲中是这块土地的惆怅。我从沈城来到皇城根下写志书,没来之前,我担心怎样挖掘资料和理顺资料的难度。来之后,相对于资料,更让我理不顺的是那些迁走人的乡愁。之前脑子里只有chaiqian这个词,而到了礼贤镇,才懂了什么叫chaiqian。街道空了。房子空了。土地显得孤零零的。这时候我试着猜测农民失去村庄和土地的心情,是否有叶子离开母树,花瓣被风摇落时那种不知道落往何方的仓惶感。尤其假日里,我一个人住在近万平的党校院子里,除了门卫,能搭腔说话的就是大院里的树、鸟、蜜蜂和次第开放的玉兰、桃花、杏花、苹果花。极静也极雅,此时适合慢慢地体会修仙之境,独享与世隔绝的清寂。而我却感到空寂,就像一个农民站在没有一株庄稼,几万亩土地上那样空寂。

    我掐了一捧油菜花,一朵一朵揪下来,向着天空洒去,再看着花飘飘荡荡地落下,这算不算归根呢?

    归根?让我突然想到今天是柏青老师回乡安葬的日子。柏青老师是一棵文学大树,一生荫护许多文学新人,埋他的黄土在同等重量下需要再沉上几分,等同于他生前被文学爱好者前呼后拥的那种重视感。然,我听青彪大哥说,他火化时的情景很冷清,就连花圈都屈指可数,这让我很久不能释怀。直到最近,家乡另一位老师说,柏青如果在家乡去世,一定会有一个令人震撼的场景,我突然有所悟。想到爸一个木匠身份,葬礼的隆重性可能在小村也是仅有的一次,原来是因为爸没离开过乡土和乡里乡亲这个根。这让我直接想到脚下这片土地上以及被连根拔起的农民兄弟们。他们的根会在城里扎下来么?

    一个人太善感会辜负很多美好,躺在油菜花地里,应该是心生浪漫才对。此刻最适合想与爱有关的人,哪怕是阿莱笔下那个傻“我”,看父亲在罂粟地里做爱的情节也好。而此刻的我,偏偏跟那些觅食的鸟一样,思绪东一下西一下地乱扎猛子。想想这些天,我跟鸵鸟一样,一头扎进礼贤镇的历史人文里,屁股坐得发麻,时不时地为那些一夜转非,成为城市一份子的农民,非常多余地忧虑一阵子。

    礼贤是一个古镇,座落于北京市大兴区南部,有着2000多年历史。之前古镇以农业为主,之后这里农民属于突然间从民居搬到楼阁,告别炊烟与土地,在懵懂中融入都市大军。历史在这一刻,也随之大幅度地改写和推进,成为一部人欲寻却又永远寻不到根的地方。

    我从花海中爬起来,太阳已经压向地平线。鸟、蜜蜂、蝴蝶似乎不在意天色早晚,依然个忙各的。我舍不得抖落身上沾的花瓣和花香,这能让我自欺欺人一会儿。踩着每天必须经过的土路,慢慢往回走。这时,有个带拖斗的电动从我后面赶上来,我急忙窜向花地里。

    这里的人迁走以后,这条路一直这样,有车通过时,扬起的烟尘,有龙卷风的感觉,一旦被裹进去,就像刚从防空洞里爬出来似的,灰头土脸自不必说,最令人尴尬的是常常无处可躲。被烟尘裹着的电动车从我身旁开过去,开车的是个女人,天就要黑了,她能去哪儿呢?自从我来到这里,几乎见不到女人。空旷的田野上,除了树地就是油菜花海。我正琢磨着,车上好像有东西在拱,我怀疑是小宠物吧?那车顺着田垄拐进地里,慢慢停下来,我好奇地看着。

    女人停下来,转身到拖斗里抻吧几下,居然站起来一个小孩,我哑然失笑。这还真是个小宠儿,大约三、四岁的样子,被女人抱起来放在地上,手里拿着小铁锹,摇摇晃晃奔着一簇绿走过去。我听女人说,宝儿,这就是咱家以前的葱地,你看这葱都两年没人管他了,还自个往外冒呢。

    那小宝撅着小屁股,努力挖出一根嫩葱,兴奋地叫起来。妈妈!妈妈!我挖到葱了,我挖到葱了。妈妈咱们能把它带到楼上去长么?女人笑着问宝儿,你猜呢?那宝儿更兴奋,喊着,那就是行了。那咱多挖点,让他们长花盆里搞不搞(好不好)?让爷爷每天伺候葱,就不用老趴窗户,看楼下了。女人宠溺地摸了一下那小宝的脑顶说,你这小脑袋瓜挺想事啊!小宝拨楞一下小脑袋,指着树丫间的喜鹊窝,又问,妈妈,你说这里鸟以后能搬城里么?这里的鸟窝和飞机新家哪个好看呀?女人被问愣住了?我也愣住了?

    树杈间起起落落的“家巧儿”、喜鹊、斑鸠还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鸟儿,在只剩庄稼秸秆和枯草的大地里,成群结队打食未果而不停鸣叫的情景,我突然觉得那小孩问得很高深。这些鸟每天把枯草都能翻上几百遍,寻找草籽或者粮食颗粒,刨得那些枯草又碎又软,也许这些鸟儿根本不是饿只是在宣泄无措的情绪。即便无措,它们依然守在这里,在春暖花开的季节,也许期待庄稼长出来吧。就像那小宝说的,爷爷趴在窗前,是不是也在盼庄稼长出来,齐腰罩垄呢?又或许这里的鸟儿和老人一样,只是在情感上无法说服自己而已。“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感陶渊明所感,想自己曾经的农家小院子。

    身份转变对于一个人而言不难,难的是进入转变后的角色。农民世世代代的根都扎在土地里,这样一下子连根拔起,彻底到好多人都没准备好,不光这些鸟无措。尤其生活习惯,精神素养,文化层次等诸多因素,成为这些人骨子里分流的河汊儿。这些河汊儿在人心上流淌,有的通畅,有的淤堵。亦如这些鸟儿,突然离开庄稼和树趟子,在水泥铸成的丛林里觅食、建巢,得先学会适应彻夜闪烁的霓虹甚至识别红绿灯。

    礼贤古镇,随着新航城规划的推进,38个村庄将陆续迁出,历史的痕迹将随之消失。我有幸目睹了这历史性转变的时刻,感受到这块土地在“凤凰涅槃”过程中的种种冲击和疼痛。面对几百年、甚至近千年的村庄,一个一个地消失,突然悟道李白在《春夜洛城闻笛》中的两句“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的感伤有多深沉。还有柳宗元 “若为化得身千亿,散上峰头望故乡”的诗句有多深情。我只是皇城跟下的一个过客,伤感只是一会儿,对于原住民来说,是一辈子,或许更长。

    我只顾乱想,那娘俩何时走的根本没注意。又有一辆“皮卡”车从我前方一条土路切过来,看到我,开始减速,尽管如此,由于车体重,力道足,那扬起的烟尘几乎遮住我的视线。我突然迎着烟尘举起手机拍照,或许这对于即将矗立这里的国际航城来说,是最好的回望。我拍照的瞬间,车里的人向我敬了一个标准军礼,他们有穿警服的,也有穿保安服的。我不知道他们为啥给我敬礼,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在这条土路上,他们每天见到的,我是唯一的女性。

    礼贤镇与赫赫有名的“千金买马骨”的历史故事有关。据史料记载,早在春秋战国时期,燕昭王为雪国耻,复兴燕国,曾在此建“黄金台”、设“招贤馆”,以揽天下英才,重振大业。不但人们耳熟能详的“千金买马骨”的故事源于此,成语“礼贤下士”也得而产生,古镇也由此而得名,一直延续至今。

    编撰礼贤镇志,我心情始终处于跌宕之间,困惑正如那个小宝说的飞机与鸟窝的问题。飞机是往返世界的超级大鸟,它的使命是缩短了时空与地域的距离。而“鸟窝儿”,从落户原始丛林开始,就伴着人类一步一步地进化和蜕变,与大自然相互依附并存。看着眼前大片空旷的土地,然后再看新航城办公大楼里规划得丛林似的楼盘版图,想起之前收集资料中,礼贤镇曾经规划过次森林远景,对比一下,一个草木蔚然,一个雄伟壮观,那一个更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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