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头树

       一棵树，有一根主干。在主干的引领下，树冠就像一座建在空中的金字塔，可以不停地往上生长，长到高耸入云。

       从小树开始，修树的人会掂刀拎斧砍去侧枝，让主干一直占据着中心位置。一根侧枝要想超越主干的高度，就算没有人的修剪，怕也不可能：阳光有限，水肥有限，一棵树还要与其他树竞争，不能落于下风，长高才有独特的优势。因此，植物学家把主干的优势称为“顶端优势”——植物的顶芽优先生长而侧芽受抑制的现象。这是树的自然调节。不是植物学家的普通人，砍去侧枝看来是顺应了自然。

       自然规律也有许多意外。比如，刮一场大风或炸几个惊雷，主干就面临着比侧枝多得多的危险。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主干折断了，一棵树再想超越其他树，难之又难——没有了主干的引领，每一根侧枝都会恣意生长，树冠就又扁又平。等某一根侧枝稳定了高度，真的成为新主干，那得好几年光景，这棵树比起其他树就矮去一大截，怎么追也追不上。

       自然规律是意外，人的活动却是有意为之。大大小小的城市里，从城外移来的大树小树，几乎都被“砍了头”，只剩光秃秃的树干。等它们在某个季节长出新枝，毛茸茸一大簇，让人怜惜。在无数新枝混乱的自我竞争中，某一新枝占据了主要位置，树的形状才会慢慢显现出来，逐渐真正成为一棵完整的树。

       人类世界，有时候也像“砍头树”新枝混乱的竞争。文学作品中常常引入此类“桥段”：家族的老掌柜去世，子女们为了继承祖业争斗；武林帮派中老帮主让位，徒弟们为了继承衣钵争斗；古代宫廷中皇帝“驾崩”，儿子们为了获得皇位争斗……研究树是植物学家的事，研究人类世界是社会学家的事，但有些道理，很多时候却彼此相通。

       龚自珍在《病梅馆记》中，记述了人们对梅树的改造。老龚对人们的做法坚决不认同，将改造后的“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的梅树，称为“病梅”，并感叹道：呜呼！安得使予多暇日，又多闲田，以广贮江宁、杭州、苏州之病梅，穷予生之光阴以疗梅也哉！其实，“以欹为美，正则无景”只是人们对树的“审美”，不是树对树的“审美”，违反了“自然”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