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几何：无缺

推开门，就嗅到一股浓郁的香味，是煎鲅鱼的味道。

天天正在桌边玩手机，听到我回来了，跑过来，看看我，又看看挂钟，笑着说：“爸爸，要表扬你哦，你今天没有回来晚！”我边回房间放包，边笑着说：“那是，爸爸一路跑回来的。”跑回来当然是扯淡，但我喜欢这么跟天天聊天，就像我小时候，我父亲也喜欢这么跟我聊天一样。嗯，这种风格就是父亲开始的，爷爷不是这样，他总是板着脸，是很威严的大家长。在我们去看他时，从口袋里或者抽屉里摸出几颗糖，就是爷爷少有的温情时刻了。再后来，姑姑们发达了以后，他还会去女儿家带一些茶叶，或者一盒好烟回来，板着脸放在我家茶几上说：“给你们吧，我也不吃。”他这辈子，就只喝茉莉花茶，偶尔抽抽旱烟，去世那年89岁。

洗漱完，餐桌上已经摆满了菜肴，有糖醋小排，茭白肉丝，炒生菜和满满一盆小龙虾。叶子在跟妈妈斗嘴：“人家肯德基都是生吃的。”她是在说生菜，老太太坚持要炒着吃，叶子虽然争执不过照做了，但是并不服气。我尝了一筷子问她：“汉堡里夹的就是生菜啊？”正上火的叶子眼睛一瞪，反问我：“不然呢？”我笑着说：“我还是第一次知道。”经过我这么一打岔，她们娘俩也不吵了，开始吃饭。忙活了半天的叶子，还不能吃，她要给天天剥小龙虾。小家伙是餐桌上最忙的，他一手拿着小排，一手抓着饭勺，嘴巴还不时去叼叶子手里的小龙虾。

“今天谁最辛苦啊？”我问天天。天天懂事地说：“妈妈最辛苦。”然后又转头问叶子：“妈妈，我是第二辛苦对吧？”看到叶子点头，他开始给大家排序：“爸爸第三辛苦，奶奶第四…..”我赶紧打断他：“奶奶第三辛苦，她洗了那么多衣服呢。”天天从善如流，改口说：“奶奶第三，爸爸第四，爷爷第五。”我说：“爸爸和爷爷一样辛苦，爷爷退休了，还每天工作，也很辛苦。”天天对这个没意见，他只要确认自己是第二辛苦，就满意了。现在的孩子，说实话，也是真辛苦，虽然每天吃喝比我们当年好很多，但过得不见得比我们当年幸福。

桌上的菜都是叶子烧的，妈妈当然也可以烧，但是叶子瞧不上，嫌弃不好吃。就像天天的早餐，以前都是我跟妈妈两个人轮流烧的，也都被叶子给嫌弃了。为了给孩子做早餐，她放弃了多年养成的懒觉习惯。结婚8年了，掌勺的权限最终还是落到了她自己的头上。她厨艺最好，嘴巴也最刁，虽然她很反感下厨，但更无法容忍别人浪费食材。结果就是，她心里一直不舒服，对我怨气不小。“你结婚前怎么说的？”偶尔吵架，她会这么问我。“我是说我会烧菜啊，我也爱烧菜，但我们那边的菜你不爱吃，我也没办法。”我顶回去。“怎么就没办法？”她吼道：“你就不会去报个班学学？”

我对下厨不反感，但是确实没兴趣去报班学学。一般的家常菜如红烧肉，糖醋排骨，茭白肉丝这些我是会的，就是水平不稳定。加上我上班，平时回家晚，也就是周末能实践一下，这些年也没啥长进。她们仨在桌边吃饭，我不太饿，就先把锅洗了，擦了擦灶台。我喜欢趁热洗锅，油很容易洗干净，不用热水。以前叶子对于我不赶紧坐下一起吃饭，先打扫这事儿有意见，现在也不说了。当然，我也照顾她的感受，很少这么做了。几分钟搞定厨房，我端着那盘香煎鲅鱼出来，坐下吃饭。这盘鲅鱼是叶子特意给我做的，她们都不吃。虽然她几乎没夸过我，但总归心里还是有我的。

边吃边聊，聊的还是手机。叶子那个VIVO手机用了两年半了，1600块买的，让她换，她一直拖着。“知道妈妈对你好了吧？”我对天天说：“妈妈买这么便宜的手机，省下钱都给你买鸡腿了。” 天天的话匣子打开了，对叶子说：“妈妈辛苦了，我给你买个礼物，买个最新的手机，用我的压岁钱，在那张银行卡里。”叶子属实是被小感动了一下，天天随我，是个抠门的孩子，这么明确要掏钱，还是第一次。叶子以前的手机都是苹果的，说起来，跟我结婚后，她的消费明显降级了。家里的钱说起来都是她管，但是工薪阶层能有什么钱呢，攒点钱也无非是省出来的。

鲅鱼很好吃，跟带鱼一样，煎鲅鱼也是我小时候最爱的菜肴之一。跟老家的带鱼一般都是煎着吃不同，煎鲅鱼这种吃法在我小时很奢侈，并不算常见。相对于煎鲅鱼，我吃更多的，是用来熬白菜和大豆腐的咸鲅鱼。像那年代几乎所有母亲一样，娘只吃白菜和豆腐，鲅鱼留给我们爷仨。不过，我比天天更有眼力劲儿，都会给娘夹块鱼放碗里。当然了，叶子跟娘不一样，她不会那么省到一口不吃。岳母跟娘类似，有好吃的，看天天爱吃，她是会一口不吃的。我都是给她夹到碗里，板着脸跟她说：“不能给孩子养成吃独食的习惯，将来不孝顺的。”老人听了，也就吃了。

吃过饭，我抢着收拾，天天跟叶子在沙发那边玩，岳母到卧室里看电视。每天晚饭后，天天可以休息15分钟，然后开始做作业。他拿着手机对我说：“爸爸，我看到6点11分啊。”我说好的，他又说：“我是看到6点11分，不是休息到6点11分啊哦。”我被他逗笑了：“爸爸知道，看完了你还可以休息一会儿。”我们允许他玩手机的时间很短，一般每次不超过10分钟，这点上，他也算是严格遵守了。不过昨天他并没有看够10分钟，我下楼扔垃圾，拿回来的快递，是金山新房子的设计图和效果图，一家人围着看。

新房子效果图非常惊艳，三层小楼妥妥的乡间别墅风格。除了整体效果图，每一层也都有一张效果图。叶子给天天讲每一层的布局，他听完了，拿着过来考我：“爸爸，你猜猜，哪张图是一楼的？”我当然很容易就区分出了三层楼的图纸，指给他看。他惊讶地看着我说：“爸爸你真厉害，你能看懂建筑图纸。”嗯，那小眼神，让我也很有成就感，但还是谦虚地说：“这还不简单，爸爸学过画图的。”

天天开始做作业，叶子倚靠在沙发上陪着他。岳母在看电视，而我在玩手机。淘宝618的养猫活动，天天拉着我跟他组队，我得赶紧喂猫，不能掉队。各种各样的商品琳琅满目，价格都非常诱人，但是我却没有购买的欲望。好像，我什么都不缺。也是，我确实什么都不缺。

河蚌赌徒 2021年6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