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叔(修改)
2022-01-12经典散文
[db:简介]
我们家几个,男孩名字取得特别好。我哥,李一丹,大弟,李一川,小弟,李一波。名字是我爸取的,每个人还配上了好听的小名,哥哥叫安安,大弟强强,小弟阿波罗。小弟的小名特别有意思,名字是五叔所赠。据五叔说阿波罗是天上的太阳神,而小弟出生那天刚好是太阳神的生日。而我和妹妹的名字则拜我妈所赐。我叫李小平,妹妹李小兰。小名干脆去掉姓氏,直接叫后两个字,就像一只刚出生的光秃秃的鸟儿,没有披上美丽的羽衣。我觉得我们家女孩的名字取得没有男孩好,更觉得我是我们家几个名字中最丑最难听的。大街小巷多的是人叫这个名字,还不排除蛛网密集的网络世界,真不知道全天下有多少人叫这个烂俗的名字。并且此名的字意平平,无深渊沟壑,也无风轻云逸,倒是不男不女,居于中性。
我小姑生的第一个男孩就叫张小平,且年龄与我相仿。和先生处朋友时,知道他的一个好友的女朋友也和我一样的名字。并且一笔一划不差毫分。在我稍懂事后,利用工作之便,把自己的名字去派出所私自调整了一下,把小平改成了晓萍。这样才觉得稍稍有了一点意蕴。五叔曾建议我把晓字换成这个“筱”,萍换成屏风的“屏”。搜一下字义,筱,小竹子,或曰箭竹。名字里有竹,竹织成的屏风,颇有几分雅意摇曳。我一直觉得五叔是我们家文化水平最高的,他每说一件事,都能理清脉络根须,就连豆架上的一根豆角,也能说得微风迷醉。但那时我已私自把名字改好,就不好再变动。
那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去五叔家的抽屉翻东西。一张老式的油着老红油漆的长条桌子,其中一个抽屉里放有一本药学书,趁大人们不在,偷偷地抱出来。夏日清凉的上午,大人们都上工去了,只有奶奶在房间收拾整理家什,我趴在凉席上,翻开那本药学书,一株株黑白简笔的象形植物,旁边是对此植物药学的解读。一些字根本就不认识,但我就是喜欢翻,仿佛它是我第一次领悟到的清风明月,它让我知道了书本里的东西原来可以这么饶有趣味。还有每到过年时,家里都会做豆腐,五叔推磨,我抢着在旁边给磨盘中心的孔洞上豆子。豆子是隔夜泡好的,用勺子装的时候必须一半豆子一半水,在磨盘再次推过来时准确无误地把豆子倒进孔洞里。有时掌握不好,豆子就洒在了磨盘上,必须趁磨盘还未过来时用勺子一点一点把它赶进去。刚开始常会把豆子洒在外面,五叔并无责备,只要有一次把豆子倒好,就非常开心地鼓励我。几个循环过后,我已掌握了时间和规律:即磨盘推到面前,赶紧把早已装好的豆子倒进去,剩余的时间可以看看有没有泼撒在外面的豆子,如若没有,趁磨盘还在对面,就装好豆子。这样就有了充足的时间等待磨盘的到来。这个过程我一直铭记在心,也是唯一一次与五叔比较亲近地接触。
五叔家的大儿子从小体弱多病,有一次高烧后被抱去镇卫生院打针,多打几次链霉素后,高烧退下了,智力却出现了退化。勉强读到小学毕业,再也升不上去。五叔的耐心与陪护也没能阻止他的智力向下游走,且身体还是一样地羸弱,为此五叔把他取名李康,小名延生。即希望未来的他能够跨越疾病的围堵,在波澜起伏的生命长河里,顺顺利利健健康康地成长。看着他年岁一年年往上走,整天呆在家里也不是一个事,无计可施的五叔与婶婶商量后,在财税所上班的婶婶,利用工作之便,给大儿子找了一份厕所收费的事。谁知做了没多久,竟然钱数对不上,再做下去只有自己倒贴,无可奈何之下,只好让他又回到了家里。听妈说婶婶甚至还动了给他找一个乡下媳妇的念头,后经五叔的劝说,婶婶最终放弃了这样的想法。
五叔家的小儿子名李果,读到中学时,不知为何把他改名李继淦。“继”是辈份,五叔是一个讲究风水的人,说他名字里缺水。他也确实不负众望,在五叔的精心栽培下,顺利考进省城一所理想的大学,毕业后被省城一家央企录用,工作做得顺风顺水,经常随团队出国考察,他是一个孝子,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给婶婶带一些蜂胶或其他的保健品。退休后的五叔一家早已随迁。
我来这座城市已有二十来个年头。前几年春节回老家时开车路过长沙,与先生特意停留去看望五叔。延生下楼来接我们,看见我他叫了一声大姐姐。我说你记忆力真好,这么多年了,居然还记得我,他嘿嘿一笑。他个头还是十三四岁的样子,按算今年也是差不多四十了。五叔已是古稀有余,华发满头,满头银发特别引人注目。婶婶开门,五叔拄着双拐从房间走出,说话时舌头没有平时那么利索。婶婶说五叔前不久早上出门给小孙子买饺子,地上刚飞了一层薄雪,厚的地方有小块的积雪,薄的地方就是雪水。五叔不小心一脚踩在雪块上滑倒了,脚也骨折了。去医院检查上药作了包扎,其他的没事。我知道五叔有高血压,还是肺癌晚期,婶婶不肯说。只有五叔不知情,堂弟一直把病情瞒住了。还是那年父亲去世,堂弟开着车带着五叔与婶婶从长沙赶来,就得知了五叔是肺癌晚期。做检查时堂弟与医生先作了交代,因为五叔年纪大了,不想让他知道病情的细节,这样更加有利于他的心情。许多癌症患者不是被疾病折磨而去,而是被刚检查出的癌症这两个字吓死。
婶婶把我们让进沙发,面前放着电烤炉,架子上放着一床被子。她说现在他们已没有了负担,延生已托付给弟弟,老家的房子早已卖掉,他们家在长沙已买了三套房子。他们跟延生住一套,小儿子与媳妇住一套,还有一套稍大的学区房在装修,准备等孙子大了方便上学。等他们去世后,自己的这套房子会过继给小儿子,这样他抚养延生就不会有压力。她说她与五叔两个人的墓地已买好,那是他们早已看好的。
去年十一月十日,看到家人群的讯息,我一个人坐上去长沙的高铁。一直用得好好的充电宝,火车上怎么也不管用,正插反插都试过,就是充不了电。手机的电量已跳到红格,那一刻,我多么担惊受怕,害怕停机,害怕忽然涌过来的黑夜,我还没有作好准备。我心急火燎地到处找充电的地方,守候在最后一排的充电处,跟着长蛇样扭动的车厢一起扭动,遇到阻力时车厢就拼命地哐当哐当几下,像是要把身上沉重的包袱甩出去。我把松懈的手机插口重新插上,即怕到站后无法联系,又怕别人翻看我的手机。手机里有没有秘密是另外一回事,但我就是不放心,只好一直与我的手机保持在一起。
十一月的长沙阳明山殡仪馆,天空澄澈明净,阳光似乎起了个大早,赶走了一些寒意。里面绿树环绕,松柏苍翠。阔大的庭院,正对门的是一栋主礼楼。我们从侧面进入,里面是一个小厅。厅里环绕着白花,纸的,鲜的,围绕着白色透明的水晶棺。我泪眼模糊,辨不清方向,听不见声音。我似乎走进了模糊的年代,与五叔一起,他推磨,我在磨盘边上豆子,我把豆子滴水不漏地装进去,他微笑地鼓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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