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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叔家的后园子

2022-01-12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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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叔家的后园子

    #窦宪君

    今冬的雪大,丁叔家的后园子积了一两米厚的雪。初春,丁叔把园子一侧的雪清开,清出来的雪堆起来像座小山。转些时日,残雪还未化净,又见丁叔在上面盖了塑料布,边角用木头石块压上,早春的阳光虽然金灿灿的,还是冷。丁叔清出来的地界种着草莓,清掉雪,让土地点见到太阳,盖塑料布,为给土里保温和保暖,促进新芽早日长出。
    年年丁叔家的草莓下来的早,和丁叔下的功夫有关。丁叔每年在草莓上都有收入,年头不好几百块,年头好了几千块,零花钱有了,还能攒点。虽然守着小儿子生活,丁叔老俩口一直自食其力,不讨嫌。
    丁叔是实朴的庄稼人,年轻时种大田,老了侍弄小园子。年年我的小菜园子,种什么,什么时候种都向丁叔请教。丁叔已年届八十高龄了,除了说话时需要看着你的嘴,身板硬实着哪。他和丁婶儿在园子里说话,都扯着高音大喇叭,隔着窗子像欣赏情景剧。许是说习惯了,丁婶儿和我说话,常常是说上几句之后,便自觉地放低音量,跟着解释,我这声儿都是给你丁叔闹的,他聋啊。同样近八十高龄的丁婶儿,一碗粥一顿饭,瘦成一根线,细细的胳膊每次抡着锄头,我总是唏嘘哪儿来的力气。可是,丁婶儿一直就是这个样子,不见着生病,多大的风也没把李婶儿怎么着,见天细着嗓子,甩着高高的调门,和丁叔在园子里进进出出。
    丁叔春天忙,秋天也不闲着。秋天的菜收完了,园子中间会出现几个马架子,三五米长,赶着便有结对的玉米棒陆陆续续挂上去。结不成对的玉米堆在临时搭的平台上,用不上十天半月,玉米垛便起来了,收成不小。值得说明的是,这些收成不是丁叔自己种的,而是捡来的。
    都知道,现在的收割以机械为主。原来十天半月的活,现在机器作业,一两天就完事。地主也没办法,知道机器收不干净,雇人工捡漏又不划算,与其让长了一季的果实烂在地里不如由着人拾去。年年秋天,出城去地里拾荒的人不在少数,大多数人肩背手提,而丁叔开电动车。丁叔耳朵不灵,可是有丁婶儿望风,即使这样也少不了家人担心。可是,谁也挡不住。丁叔不服老,种不了庄稼了,去大田里走一走的念想丢不了,何况还有躲在犄角旮旯的沉甸甸、黄橙橙的玉米棒诱惑着,那可是粮食,谁种的都不能糟践。镇里像丁叔这样的拾荒老人很多,有瘾似的,逮着空闲,就往野外奔,去了就有收获,家里喂个小鸡小鸭什么的,省了饲料钱。
    丁叔捡来的玉米在园子里晒了一冬天,草莓的活摞下,又开始收拾玉米了。
    丁叔家捡来的玉米棒一直是手工脱粒儿的。小时候我也干过。妈妈买来干玉米棒,手边放了大盆,家把什是一个木制的东西,叫钏子,长长的,见方,正面中间部分有个槽,里边嵌一个铁制的倒戗刺,玉米棒顺茬对着推,一会就是一棒。妈妈弄得飞快,我却使不转,使出吃奶的力气,玉米和玉米核就是咬死了不分开。妈妈抹着汗说,不急着干,长大了不学就会。现在看丁叔干,丁叔脸上汗津津的,手和脖子爆着青筋,丁婶儿在一旁用瓢舀出脱掉的玉米粒儿,装进袋子。老俩口配合得默契,一辈子柴米夫妻做过来,一切自然而然。丁婶儿说,干活有好处,累点吧,能多吃饭,活着就得劲儿。
    玉米离了核,还需要将内存的湿气晾晒干净。丁叔将成袋的玉米装车,从自家出来,绕一圈,晒到一杖之隔的王家房子前面的水泥地上。做这些活时,丁叔小儿媳妇来帮忙了。如此又多出一个人声,三个人喊,就是比两个人热闹,声浪传出一条街,听了也不觉得烦。玉米一天是晒不好的,赶上好天晒两天,遇上孬天气,阴一阵儿,阳一阵儿,吃不准晒出去,来了雨,春风又浩荡,晒出去的玉又得全收回来,少不了折腾,直到完全进了仓,头年秋天的心思,才算了了。干这些活时,丁叔难免抱怨几句老天,骂是没有的,庄稼人迷信,天老爷是骂不得的。
    天渐渐变暖,朝阳的土地完全化透了,窗外又传来了丁叔刨地的声音。去年的垄沟变垄台,洒在上面的农家肥,被翻到土里。备好的垄沉上一两天,就见丁婶儿拎个小筐往土里按蒜种了。这时丁叔不插手,背着两手跟着。蒜种的远近丁婶儿说了算。老两口不交流时,画面安静。春阳透明,春天的秀色还远,丁叔丁婶儿穿暗色的衣服,脸上没有色彩,闭塞的小园子里,两个韶华尽逝、暮色将至的老人和土地亲密地接触,无论这世上有什么变迁,都仿佛停在旧日时光,心里便有说不清的滋味浮出来。
    丁叔家的日子殷实,家大业大,是丁叔引以为傲的地方。老一辈口中的家业,不是银行账户里的数字。丁叔的家业,分房子前面的园子和房子后面的园子,房子也要分老房子和新房子,另外还有仓房、库房,细数真要数一阵子。丁叔老俩口住老房,儿子住新房,老房子是土坯的,这样的房子早就少见了。房子低矮,但是保暖。以前吃水在一组,轮流收水费时,我每年都会去一次,去一回就时光倒流一回,尤其是依旧保留的老式的大锅灶,见了眼前便有影像出来。想想,过年孩子们回家,除夕夜大锅煮饺子,立时就煮出了节日的团圆和热闹。后来自来水按人头单独收费了,没特殊事几乎没走动,虽然和丁叔一杖之隔,大门冲着的却是两条街,距离还是有的。不过,只要天暖了,隔着窗户,隔着杖子,都能说上几句,家长里短、阴晴圆缺的,不耽误。一等草莓下来的时候,想吃了,冲着丁叔家的房子喊几嗓子,应了,递个盆过去,称几斤新鲜的草莓。丁婶儿会客气,但是,钱是一定要给的。价格多少都不论,这样的买卖舒服。
    春末夏初,丁叔的后园子里基本上种得齐全了,草莓旺盛地结着果,黄瓜、豆角、茄子、辣椒、西红柿,参差着长,包括地垄沟里的小白菜、小菠菜,也抢在黄瓜豆角上架之前长成一茬。丁叔见天出没在菜园里,草莓下来的时候,要忙上一个月,采摘,售卖,丁叔和丁婶儿忙得不亦乐乎。采摘草莓的活不轻巧,通红的草莓果躲在叶子底下,每一颗都需弯着大腰翻找,瘦小的丁婶儿有时候蹲在地里,草莓的秧苗再高一些,不仔细瞅都瞅不着。摘草莓的时节是丁叔家后园子最热闹的时候。儿子儿媳闲了都来帮上一把,丁叔最小的孙子上大学了,草莓地里跳蹿的变成丁叔大女儿的孙女,当了太姥爷的丁叔和小家伙一老一少,一唱一和,标着高音儿斗嘴,粗声细声,了然成趣。
    园子里无事可做时,也见丁叔背个手在菜园子里走动,像个王者,地里成长着的果蔬,就是他老人家的一帮子民,尽心尽意地养护,就有收获的喜悦回馈回来。丁叔人生这棵大树,生两儿两女,分枝分叉,都蓬勃茂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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