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想爱你一点点

      只想再爱你一点，即使一点点。这是我看见她，这个小姑娘时，心中不断的默念。我知道她并不缺爱，有很多人爱她，远程的父母之爱，爷奶的溺爱，姥姥姥爷的疼爱等等等等。可没关系，我愿意做一回锦上添花。
     隔着玻璃，她就站在门外，用一种那个年龄不该有的诡异的，似笑非笑，似嗔非嗔，似羞非羞，总之很难描绘的表情，逼视着我。我猜不出她当时的心态，是迟疑还是惧怕，是胆怯还是想亲近，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我虽无法理解她此种表情下的意思，但我知道我是爱她的，从小就爱。直到看见我的笑意，她才闪身走了进来。
     一件薄薄的洁白的羽绒服裹着她一米六有余的身躯，胸前有点点殷红的斑渍。我以为是指甲油，她却说是口红。我顺势朝她脸上瞅去，葱嫩如水的肌肤上小嘴果然格外醒目，是那种艳丽的玫红，且还涂了淡淡的眼影。
     学校允许化妆？  不许。我不再发声，开始想我十二岁时是个什么样子，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但可以肯定的是，十二岁我也上了初中。因为与学校对门，入学较早，升初二的时候留了一级。记得那天我伏在已经选好的位置上痛哭，我觉得受此奇耻大辱的不该是我，应该是那些学习不好的差生。
     可老师刚毅地坐在我面前讲台上，烟雾一缕缕顺着他的口鼻升腾再消散。我像个撒过泼的孩子，偷偷去瞅他。他有着鹰一般深邃的眼睛，笔挺智慧的鼻子，很个性的嘴唇和棱角分明的下巴，他是我莫名崇拜的老师。
     微笑在他脸上轻轻的漾开。过去吧。他的头轻轻一摆，朝着隔壁班级。事后我才知道，那也是我家里人的意思。
     也正因为复读了一年，本来平平的数学成绩，竟突飞猛进地跑到了第一。中段考试后，他看见我说，这回不哭了吧！这个带着鲁迅气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老师，教了我两年，却成了我生命的榜样，让我一生受教。
      班上有个性情古怪的女生受了他批评，整整骂了他一节自习课，都是些只有泼妇才能出得口的极其下流的辱骂，连同他家人甚至祖宗八辈都没放过。他一包一包烟狠劲地抽，直抽到眼睛发红。好多同学都听不下去了，都不时地看他，大有他一发话就把她垂扁的势头。可他硬是把气吸进肚子转一圈后又悄悄把它们吐了出来。
     我就坐在他的眼皮下，他每一个表情、每一次呼吸的变化我都看得真真切切。虽然他从没有打过学生，可他那不怒自威的强大气场是很少有人敢触犯的，可是他却坐着一动不动地让她骂个痛快才夹着书本离开。让我当时不明白的是，从此他对她竟格外地关爱，像一个父亲对待他亲生的女儿。
     多年后我才知道她其实是生活在一个很悲情的家庭里，母亲是个精神病人，父亲也老实到千里难寻。她性格敏感怪癖，其实是缺少关爱和温暖，同时也非常的自卑无助！
     而我那位数学老师（后来调到了县重点高中），当时刚刚完婚。乐观豁达，歌声也特别嘹亮甜美，深得学生的喜爱。记得有次体育老师请假，她就带着我们玩耍了整整一节。几个女生围着她坐在阳光下谈笑取暖，她伸手拉过一个女生，在她的发间翻找，那时好多女生头上都有虱子。
     我不由地朝她望去，听说她的头上好像也......忽然发现她长发被剪短，且发梢卷成破浪。烫发了？我尽量放平语气。嗯，老师好“怼”我。
     该！许是我少见多怪了，既不喜欢那个“怼”字，更不希望小姑娘烫发。
     我受其母亲之托要带她买棉衣。暑假时，她离开父母从广州转回到老家县城读初中。他们觉得家乡的教学质量比外地好，能给她更美好的前程。对此，我始终保留自己的意见，即便我再爱她，毕竟远不如他们的父母。况且我与他们也隔着一个年代，一个年代的鸿沟，足以让我们在许多方面达不成共识。
     我无法忘记当初，她刚过一岁，她的妈妈坚持把她留给乡下的爷奶，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南下的列车。刚断奶走路还一摇三晃的她，找不到妈妈，只好把妈妈常穿的一件花色运动短裤套在自己的脖子上，若有谁把它取下，她就嚎啕大哭。
    这件衣服真成了她的精神寄托！一句无心的话，顿时就把在场的所有人都煽哭了！
    因为当初曾在她家屋檐下陪儿子读完了初中，又与她妈妈较亲近，我竟成了她的一个希望之源。只要我在，她必不跟别人，即便是睡到半夜，睁眼一看身边人不是我，哭着也要爬进我的被窝。或许在她潜意识里，只要与我在一起，就会离妈妈近一点，或者就能看见妈妈的影子。
    秋收时节 ，我把她接到了身边。她一脸的木呆，默默地望着我，无惊无喜。我接过她，把脸埋入了她的衣服......
    跟着老人的孩子大多由着性子散养，加上左邻右居的挑逗，不管见谁，她都习惯性地上前捞一把，大人小孩儿不放过。若是谁拉她一下，或哼她一声，她立马躺倒撒泼打滚。哎！真不知她妈是咋想的。这是每个看到她状态的熟人的感叹。
     她被接走时，我买了件新衣服，一边给她穿，一边泪止不住地往外涌。她没有哭闹，只是扭着头直直地瞅我，直到从我视线里消失！我回身伏在桌上失声痛哭，怎么也控制不住。没有人知道我怎么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想哭。
      别理我，让我哭一会吧！
      她妈妈天性要强，有个固执的理念，认为没有钱的人生，就是卑贱到人人都瞧不起的人生。因此在家陪伴或离开打工，她总是选择后者。
      在她读二年级时，有段儿周休我接她到我家，她仰着小脸问我为什么那么爱她。爱有原因吗？也许吧。我不知道该怎样给这个小小的生命解释。只说，应该的啊，因为咱们是亲人啊，你的爸妈也很爱我啊，爱都是相互的。哦！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光阴真快，转眼她就是个初中生了！我把目光再次落到她的身上，却见她把头和脸都隐藏到了羽绒服的帽子里，躬缩着身子，像一只大虾米歪斜在一角的凳子上玩手机。
     把帽子去掉，坐好。我虽然没有提声，语气却有了硬度。
     在三祥卖场，她拉拉这件，拽拽那件，声音小心翼翼，很是拘谨，不敢表达自己的意见。我说你只管看，相中那件就大声说。她迟疑地拉住一件鲜红的卫衣，把目光怯怯地投向我。不是说买羽绒服吗，我假装嗔怪道。
     我有钱，她立马拍拍裤兜，敏感地说，我妈给我的生活费，我攒的。是不好好吃饭省下的吧！她扭捏着笑了笑。  我又让因营业员帮忙挑了几条裤子和棉衣，送到了试衣间。
     焕然一新的从卖场出来，她的眼神稳定了很多，看起来还比较开心。我忽然发现她的手背上布满了长长短短，细细的小口子，第一意识认为是皲裂了，可她却说是划的。划的？什么划的？我大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圆规。旁边一个与她一般大小的女孩说。她是一个与之年龄一般大 的女孩儿，她常年跟在父母身边，性格却天生像个男孩子。圆规？我还在惊诧，她却说，是刀片。我不由地倒抽口凉气！
      没事的，我们班好多人都这样。都这样？没事？如此血腥的事情，两个还未成年的小姑娘却表现的那样司空见惯和轻描淡写！我随即联想到头条上青少年不断跳楼或跳河的信息。
     不疼。许是怕我担心，她两个都说不疼，一点也不疼！那是肉啊，怎么可能会不疼，我此时就有些心惊肉跳！
      真的不疼，你看都快好了，她把手伸得离我更近。我拽住她的手，发现她露出的手腕上痕迹纵横交错，斑斑驳驳！我的心情更加沉重，真的担心有一天她会将刀片放在手腕上，然后再一用力......
      你们玩去吧。我不敢再看下去，也不敢再想，更不能告诉她的妈妈和她妈妈的妈妈。只是拍了两张穿新衣服的照片发给她们看，让她们放心。又给她的姥姥打电话说，今晚让她住在我这里了，我想给她聊聊。
     可是她在亲戚家一直玩到九点，澡还没有洗，作业还没有动。我没有机会和她谈心，我只担心她作业是否能完的成。 她说能，每次周休都是白天玩，晚上做到十二点，再玩两小时手机。 我知道，一时半会儿的我改变不了什么，只好由着她。
     我担心她是否有完不成的作业，她说有，数学每次都做不完，做不完就得遭老班狠批。她说你不知道老班说话有多凶，凶到你都受不了。我说多凶都是为你好，不要怪他，怪他你就会不想听他的课。她说就是啊，我就是不想听他课，所以数学成绩很差。
     有多差。此时我才想起没有问过她成绩。五十多分，满分一百二。我无语了，很想知道她哪方面不会。她取过数学，翻开一一指给我看，全部是一元一次方程应用题。速度，距离，时间关系；进价 销售，利润率之间的关系等等。
      次日，接过她的数学课本，我心有余悸，好多年没有翻过课本了，儿子研究生都快毕业了。可认真一看，那些题还似曾相识。下午一点就要到校，分分秒秒我都觉得十分宝贵，恨不能一下子把我所掌握的所有的解题方法全部灌进她的脑子里。
      送她坐上公交，我再一次叮嘱她，回去把那些公式都背熟练，把那些题再做几遍巩固巩固，我可是要检查的。
    她说好。我不放心，又给她发了短消息：有啥想不开的事情，有解决不了的问题，都微信给我，我视频给你讲，我不会的，可以替你求高人，不要怕。即使将来考不了好学校，人生还有好多条路供你选择。不要有压力，我相信你是最好的。她回道：好，一定，我也相信自己。
    公交越来越远，我的心跟着她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