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可惜不是你

不见你，差不多有十年了吧？想到这里，不禁想起这句：“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古坟，无处话凄凉。”这是当年苏东坡怀念亡妻时写下的《江城子》里的一段。
　　而我，此刻，是在有些凉意的秋夜，想起你，心里亦如略过一阵秋风，起了些凉意。不同的是，你并非是我的亲人，你的存在与否也跟我的生活没有什么关联，但我常在不经意间想起你，想起你的过早去世，心就隐隐地痛。
　　你永远停留在三十岁之前的年龄。那天，当我在办公室听到你的不幸消息时，立即赶往医院。一路上，想着与你交往的过程，你的音容笑貌在我的眼前浮现。一边走，一边安慰着自己，也许你只是病情危重，在我到达医院之前，你就会脱离危险。
　　我们虽然在一个公司工作，原本并不认识。后来在同一个部门那段时间，也是我们这一生仅有的相处。我曾想，人与人的相交是有缘分的，也许我们就只有这些时间的缘分。那段时间，你刚结婚不久，正处于一种新奇和忐忑的阶段。与我接触后，你喜欢与我聊天，把你的快乐，你的迷惑，你的不快、甚至你的隐秘都讲给我。那次你怀孕，因为某些原因，生育证没能及时办好，你只能将孩子打掉。为此，你非常难过，跑去找我，伏在我的肩头大哭一场。
　　你曾说，你是个苦命的孩子，几岁就没了娘，是父亲拉扯着你和妹妹长大，从小受了很多苦。你还说，终于有了一个自己的小家，有了一个疼爱自己的人，你感觉到了被呵护的幸福。丈夫的工作不错，过几年，日子宽余些，就把父亲接来养老。
　　你很希望能做个贤妻良母，成了家，就尝试着学做各种饭菜，时常带些你做的吃的，让我尝你的手艺，要我教你做菜。你还说，等你以后有孩子了也要常找我的，你还不懂怎么喂养和带孩子。我看得出，你对未来充满了憧憬，是那样热切地期盼着。
　　之后我们不在一个部门。有一天你来告诉我，已办好了准生证和怀孕的喜讯，再后来，就很长时间没见到你了。
　　过了段时间，听说你生了个女孩，我想着去看你。去时，要买一件漂亮的女童装，还要买个好看的小帽子，因为你总说我的眼光好，会买衣服。我选的衣服，你的女儿还不懂，你一定会喜欢。这样想着，并没有很快落实到行动上，因为我知道，你刚开始做月子，不需要着急去打扰，日子长长的，有足够的时间容我准备充足再去看望你，我甚至愿意将我们的相见推迟些日子，我可以多想象些见面的情景。我甚至还猜想着，你见了我不知该有多高兴，让我看你的孩子，告给我许多你一直想对我说的话，整个过程，你一定都是兴高采烈的。当时我只管这样想象着，愉快着，并不知晓，人生充满了许多的未知和莫测，没有一成不变的事物永远等着谁。
　　正在我满怀憧憬，为我们不久的相见而充满喜悦时，竟意外地传来你遭遇不幸的消息。
　　本来剖腹产后，你和女儿是住在医院的，过了几天，刀口抽线后，你觉得一切都正常，就要求提前出院回家了。那天早上，你丈夫发现你有些无精打采和发烧，就要请假陪你去看看。你却说，就是有些感冒，没事的。然后勉强笑了笑，催他去上班。你还说，他的这份工作太重要了，你们的小家，你们的未来，全靠他这份工作支撑。你不是个娇气的女人，丈夫已陪你住院十几天了，你不想再因为感冒发烧这类的小病影响到他的工作。他听了你说的话，也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很重，看你样子，似乎也没什么问题，就叮嘱他母亲注意些，之后就去单位了。
　　你们都没有想到，这一别，就是永别。
　　在他走后不久，正忙着洗尿布的婆婆，听到你的女儿大哭不止，就赶紧过来。这时，你高烧得神情恍惚，无法照顾要吃奶的女儿，年迈的婆婆试图扶你坐起，发现你渐渐昏迷了，慌乱中，她敲开邻居的门，找人去喊你丈夫回来。
　　那时手机还没普及，你的丈夫被单位派了下乡，刚走没多久。单位的人只能打电话到他去的乡下，等他一到就要他速归。你在邻居的帮助下被送到了医院急诊室，情况已非常危急。急诊室的病人和家属，无论病情有多严重，心情有多焦急，程序都是要走的。当你的丈夫终于从乡下心急火燎地赶到医院时，已是中午了。一系列检查基本做完，虽说经过一番抢救，你的呼吸也已停止了。
　　你的丈夫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刚刚分开才几个小时，说笑声还萦绕在耳边，而现在，你躺在那里，任凭他怎么呼喊也无动于衷。你的死，是不是剖腹手术留下的隐患和急诊过程的不当救治造成的，再怎么追究，也已无法改变你离开的事实。他悲愤、绝望，撕心裂肺地痛苦哭喊着，你却再没睁开眼睛看他一眼。
　　我找到急诊室时，一眼就看到，你仰面躺在铺着白单的急救架上，长长的头发乱蓬蓬地垂着，穿着红棉袄，没扣扣子，里面的内衣还有些血迹。我一看见，忍不住喊了你一声，泪就流下来了。你对我的到来没有任何反映，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我第一次对你流泪，你第一次对我这样冷淡。我就那么站在你身边，默默地流泪，不肯相信眼前的事实。
　　生前你对我是何其热情，那样敬重我。那年，你曾在我生日那天，下班后悄悄约了几个同事姐妹，买了一束玫瑰，赶去我家给我祝贺。时隔多年，犹记那天的情景。你的性格活泼，一双眼睛泛着灵动的光彩，幽默的话语逗得大伙笑个不停。

你为人热情，对生活又是那么热爱。想起你多次询问我如何做家务、带孩子，也曾期待着你后来的日子能如你所愿，为人妻母，日子一天比一天幸福。也曾希望不定是哪天，你兴冲冲地跑到我办公室，再带给我快乐的消息，哪里会想到，你的幸福生活才刚刚开始就戛然而止了。
　　此后，我在路上看见那些年轻的母亲牵了孩子走，就会想起你。有时觉得那背影跟你有几份相似，不禁向前去看，然后失望地叹息：可惜不是你。有时，同事去我办公室，未进门前，喊我，我也会想起你，等到来人进来，我心里微微惋惜一声：可惜不是你。
　　如果不是那场意外，十年的时间里，你总会不止一次地找时间来告诉我关于你的生活。我们的谈话内容也会一次比一次丰富，一次比一次愉快。在你和丈夫的呵护下，你们的孩子会一天天快乐成长，生活也定会一天比一天好了。而今，关于你，只能是回忆里的点滴，就连你的丈夫和女儿，因了你的离去，也无从得知他们的消息了。
　　从此，幸福的人群里，我找不到你，擦肩而过的身影里，没有你。今生，再也不会遇见你，再也听不到你的消息，再也无法分享你的喜悦和幸福。我只能在某个瞬间想起你，心，忽然就被刺痛了。
　　我们不是亲人，也不是最好的朋友，我心里存的，是你热情爽朗的样子，是对我的信任和坦诚。你可以对我敞开心扉，你可以在我这里寄托一份友情，也希望我给你一份祝福。我曾想，会眼看着你的幸福在身边继续下去，看你做一个幸福的妻子和母亲，分享你的快乐。在我看来，见证一个人的幸福过程，本身也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而今，我的这份愿望，只能是往事里的一份惆怅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时常想起你，并痛着。是因为你跟我有过的短暂交往？是对一份真诚和信任留下的怀念？是因一份祝福的落空？是因惋惜一个年轻生命的夭折？究竟具体是为什么，我不知道了。
　　我仅知道，此生，我们再也不能相见了。我将十年前写给你的字，连同今夜的怀念，说给你。希望你知道，你离开后，在这世上，除了你的亲人，还有这样一个人时常想起你，并深深怀念着你，也深深遗憾着，为你的早逝痛惜。此后，使有跟你相似的身影，擦肩而过的刹那，我只能在回首的怅望里叹息到：可惜不是你。

写于2011年农历九月夜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