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桃花白
2022-01-12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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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南太行仍然是铁灰色的底子,丛林还没有换上新装。
我们同事四人相约来关山看桃花。
同事老郝在摄影界早有盛名,他每年都来南太行拍片子。他熟悉南太行的山山岭岭,熟悉南太行每一处景观的最佳时令。他说,这几天应是关山桃花开得最好的时候。
进入景区不久,同事小孔便惊叫起来:“这哪里是桃花,这分明是天上的雪花落到了山谷里!”
我留神一看,可不是!那山谷中,绝壁上,一树树,一团团,一丛丛,铺雪堆玉,粉妆玉琢,白得令人眩目,白得令人不知所措。
于是,我便疑惑起来:通常我们见到的都是桃花红,梨花白,怎么到了太行山,桃花却摇身一变,变得洁白如雪?
关山重重,山道弯弯。而每一次盘旋就有每一次的喜遇,每一次盘旋就有每一次的惊艳。
车到七里坡,转过一道弯。我们便遭遇了第一场风暴般的视觉盛宴。一条山坡,从谷底苍莽而起,伸展到右手边的悬崖下。而在那苍莽而起的山坡上,排列着一支由桃花林组成的合唱团,那一树树桃花,就象一个个素装而立的合唱团团员,只待客人一到便一齐演唱。这时,好象整个山谷訇然而鸣,盘旋,起伏,回响。
回响之后,归于沉寂。沉寂之后,便听得深谷之下有潺潺水声,细细的,时断时续,若有若无;而此时有鸟儿鸣叫于山谷之上,一只,或者两只,一声接一声,一声和一声,清脆,玄妙,悠扬……似是从远古而来。
抬头远眺,对面的山崖,壁立万仞。凹陷处,云锁雾罩,蔚然深秀;隆起处,红岩似火,光彩夺目。在正午的阳光下,南太行展现出了极其雄伟、瑰丽、峻拔的风貌。
这似乎是一场预设的演出,这场演出或许已经上演了几百年乃至上千年,我们只不过是有幸观看了今天的这一场而已。
汽车继续盘旋而上。
下午一点,我们来到了东岭村。东岭村是一个由六户人家组成的小山村,散落在半山腰上一个平坦的坡地。村碑上说,这六户人家因为和袁世凯打官司结了冤,于清朝末年逃至此处,从此 落地生根,繁衍至今。
我们在东岭村的三阳山庄午餐,这也是我们今晚的下榻之所。山庄范老板热情地给我们张罗着午餐。这个三阳山庄其实就是一家农家饭店。一进山庄,便看到右边山崖上生长着两棵桃树,树根扎在岩缝中,花枝妖娆,花朵灼灼,象两位笑脸盈盈的少女,在热情地招呼着我们的到来。
老郝说,这两棵桃树曾经成就了他的一张大片,还获了个全国大奖呢。
午餐过后,我们向天柱峰进发。
关山国家地质公园位于南太行山的弧形转折端,因此处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楔状关隘,号称太行八径之三。此关始于春秋战国之前,历史上一直为兵家必争要塞,关山由此得名。而天柱峰则是关山的最高峰。
我们拾级而上,穿行在桃花的长廊里,大家都兴奋异常。老郝背着他的“长枪短炮”,或蹲,或跪,或躺,或卧,并不时地念念有词,惊呼“大片”不断。老韩跑前跑后,甘当助手。小孔则常常成为大片里的女主角。
站在天柱峰下,目之所及,更为震撼。这里是滑塌峰林景观区,峰林巍峨,山谷幽深。而桃花林也因势随形摆开了对应的方阵。一队队,一列列,起起伏伏,蜿蜒到谷底。仿佛全世界的桃花合唱团在这个春天里都集中到天柱峰下演出来了。你的视线若是从上往下移动,似乎是这一队的合唱是从峰顶开始的,渐次滑落,低回,而刚到谷底,还没有停歇;另一团队又接起歌唱,盘旋,上升,转折,进而激越,高昂,直冲峰颠,经久不息。如果说七里坡的合唱团只不过是一场预演,那么,天柱峰下,则是桃花合唱团团队们的正式比赛了。
有风吹过,桃花片片,醉了我们,醉了关山。
下得山来,已是月上东山头。
我们在三阳山庄外边选了一张饭桌,要了四个菜:笨蛋山韭菜,焖炖红豆角,清炒山芹和清炖草鸡。老郝带来了一桶竹子酒。这种酒是把优质原浆酒注入活体竹节中,在竹子的生长过程中,原浆酒吸收了竹子的清香汁液,再次进行长达六个月的发酵,酝酿了又一次的味觉风暴。只等得客人敲开竹桶,清香便喷薄而岀。这似乎有点儿象关山桃花,积聚了一年的能量,只等得春风一吹,便万花齐发。我们四人就着春风明月,伴着漫山桃花,举杯畅饮。
回到客房,已是半酣。横竖睡不着,索性出来走走。山庄外边只有一条路,没有灯光。西边的南关山在朦胧的月光下映成一幅剪影,伸手可触。群山无声,万赖俱寂,桃花睡在夜色中,睡在她们的梦境里。
我折回山庄,一楼大厅的客人已经散尽,范老板无事,便和他攀谈起来。范老板叫范金海,话不多,朴实厚道。这个山庄是他和他姐夫合开的。说到东岭村这六户人家的来历,他说这六户人家也不是一个姓,他的姐夫姓秦,还有张姓、王姓、胡姓和任姓。至于为什么和袁世凯打官司,打什么样的官司,为什么落顿在此,他也不甚了了,只是老辈人都这么说。景区开发前,他们和郭亮,和南太行许许多多的山村一样,出入异常艰难。向南到辉县要走两天两夜,向西到山西要翻过南关山,多少代了都守着大山过日子。景区开发后,他们在祖居的老屋上面盖了这个山庄,关山一下子热闹起来……
夜深了,我回到客房。站在房檐下,我突然发现从房檐前的岩石上伸过来几枝桃花,有两枝已经盛开,有一枝正含苞待放。淡淡的月光下,这几枝桃花似是几个含羞带笑的仙女,而清冽的空气中又有暗香浮动。
我似乎突然找到了这六户人家选择在这里定居的原因了。当他们背着祖谱,挑着故乡,扶老携幼,一路艰辛,来到这关山深处时,一定是在一个桃花盛开的季节。领头人毅然决然地说对大家说,我们不走了,我们就在这里安家。桃花能开的地方,就一定是个好地方!
第二天一早,老郝就站在门外边招呼大家:“起床了,拍大片了。”
老郝爬上山庄的房顶,对着山庄前的两棵桃树架好了照相机,背景是巍峨壮丽的南关山。老郝说,只要太阳一出来,照在南关山的崖壁上,大片就成了。可是太阳偏偏和老郝较上了劲,一等不出来,二等不出来,而晨雾却越来越大了。老郝说,好,咱就借雾拍雾,拍雾中桃花。
拍完雾中桃花,我们出东岭村往西走,准备去峡谷看醉石。走着走着,突然发现东岭村西边的峡谷边上有一高起的石崖,石崖之上生长着一棵桃花,在南关山黛灰色的背景上异常亮丽。
老郝非常认真地看着我们说:“我们去看看,这个地方可能要出大片。”
大家说,那好,我们去。
我一马当先在前面开路。这其实是一座小山,石崖长在小山之上。小山上藤蔓缠绕,荆棘丛生,多处地方须手脚并用方可通行。走近石崖一看,这石崖却是由一块块不规则的巨石堆叠而成,象是一个臂力无比的巨人为了了望关山峡谷的风景而垒建的高台,这高台似乎就悬浮在悬崖边。
我们都打起了退堂鼓。
老郝说:“同志们,无限风光在险峰,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
老郝解下长枪短炮,沿着石崖的边沿,抓着树枝,攀援而上。风化的岩石,枯败的树枝,哗啦啦地滚落下来。
老郝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终于爬上了崖顶。
我们三个深受鼓舞,沿着老郝开辟的道路,慢慢攀爬上来。
南关山青苍如屏,立在眼前;东岭人家散如棋子,分布在东山上的丛林深处;脚下红石峡刀劈斧削,动人心魄。
我喘了口气,这才顾得上近距离地观察这棵桃树。我和它近在咫尺,有风吹过,它那带着花朵和花蕾的枝条就能拂到我的脸颊。这棵桃树生长在悬崖边上的石壑中,树干如虬龙,树根裸露于岩石之外,有一根贴着石壁扎入岩缝中。它的枝条如燃烧的火焰,蓬勃向上。我猜不清它的年龄。昨日,我们在登天柱峰时遇到了一位当地的老者,他今年已经七十有一。他说,他小时候就有这满山遍野的桃树,山上的树木长得慢,象手腕粗的桃树就得上百岁了。眼前这棵桃树也有一百岁了吧,也许不止。这棵桃树,在这坚硬的悬崖上生长了百年,历经春风秋雨,看惯云卷云舒,人来我开花,人不来我也开花。它扎根于岩石之中,吸纳的是清风明月;它遗世独立,我自芬芳,焉能不高洁如雪?也只有这洁白如雪的桃花,才能配得上这巍巍太行;而这巍峨太行岂不是因为有了这样高格如许的花朵,也陡然增添了几许壮丽的色彩?
这个由几块巨石垒就的高崖分明就是一个打坐的莲台,有了这树桃花,这高山流云就有了一种禅意。
这时,太阳突然出来了,阳光撒在天柱峰下的丛林之上,漫山桃花,灿然生辉。
此时四周群山、峡谷、房舍、人影、飞鸟、河流,皆成背景,我眼前只有这一树洁白的桃花。
下得山来。在回山庄的路上,遇到东岭村里的一座家庙,家庙后面是东岭村人家的墓地,墓地上立着一些墓碑。故事和历史隐藏在的时间背后,这里记载着东岭村人的顽强和坚守。
回到山庄,和老范道别。老范说,加个微信吧,以后好联系。互相扫描之后,老范在我手机上显示的名字是:关山。
老范和我们挥手告别,他的身影渐渐向后隐去,隐到桃花林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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