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戏(千字文)
2022-01-12经典散文
[db:简介]
被称为“老戏”的上党梆子,在南太行深山里回旋了几百年,渐渐没了声响。那密如雨点急促亢奋的锣鼓声,那或扶摇高扬或失重跌落缓急不定的胡琴声,那饱含了岁月沧桑如吼似喊的激愤悲凉唱腔,如今浓缩为晚来小屋里的一支胡琴的独吟。他的手法有点艰涩,高音总差着半个音,听的人不由就咬牙挺脖子帮他往上顶,可总不能帮他顶到位。他自己却浑然不知,手捉弓弦,双目微阖,一拽一送醉心地拉着不成调的老戏曲牌。
门外传来迟缓、拖拉的脚步声,踢拖,踢拖,像快没电了的电子钟表。晚来不用抬头看,就知道是老宽叔来了。“老戏”这种地方剧的过时之音,村里的年轻人是不喜欢的。他们喜欢在电视上听新歌,看热舞。那些唱的跳的,穿衣裳和没穿一样,挤着眼睛扭腰掉胯两手在空中乱抓,不是像狼一样挖着嗓门嚎,就是想把全身的骨头摇散了架,年轻人管他们叫“星”。如今,这些热衷于追星的人,前脚后脚都走了,都到城里去做半吊子的“城里人”。即使不是举家迁走,也是三五搭伴打工而去,这个世界很大,他们想接着打工的机会去看看。留在村里的,差不多都是些半死不活的老茬儿人了。好在,晚来还有一个最忠实的听众,这个人就是老宽叔,每晚准时到来,提一个小板凳,靠门扇坐下,阖上眼静静地抽烟,静静地听他拉老戏。听得入心时,头随着胡琴节奏轻轻摇晃,像喝酒微醉。听得别扭时,便不动声色地皱皱眉。直到晚来停琴罢拉,才睁开两眼,翘翘嘴头下苍白的胡子,撂下句“火候不够,还得练”,费力地站起身,像只快散架的风箱,哧呼哧呼喘一阵气,然后萎顿着身腰踢拖踢拖而去。有这样一个听众,晚来已经很满足,他可以走进有听众欣赏的愉悦心境,走进老戏特有的悲情世界,走进隔了时空在他心里延续的一段死了的爱情故事。
这晚,月光亮堂堂照着,老宽叔却没来。晚来独自拉着胡琴,突然觉得百无聊赖,心神不宁。他放下胡琴,到门前去看,好像听见村东头有嚎哭声隐隐约约传来。正发着愣,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扑通通跑来,带着哭腔对他说:“我爷爷他,走了。”一语未了,仰起脸嚎啕大哭。好一阵终于止住哭,抽抽泣泣说:“我爷爷让我告诉你,让你再好好给他拉一段老戏,送他往西边去。”
晚来神情痴痴的好一会,眼睛泛起潮水。他猛一转身回到屋里,操起了胡琴。他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得心应手,琴声婉转流畅,音质清亮圆润,高音的地方顺顺当当便上去了。晚来终于拉曲成调。
忽然,“咯嘣”一声,琴弦断了。
晚来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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