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说苍蝇
2022-01-12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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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十年前,一般人只是讨厌苍蝇的肮脏和骚扰;并不了解它带病菌,传染疾病。孩子们把打苍蝇抓苍蝇当游戏。到处是苍蝇,学校教室苍蝇乱飞。课桌上吃东西落下糖果渍迹,苍蝇聚集。孩子们用猴皮筋嘣苍蝇。一手把皮筋一头按在桌沿,一手把皮筋拉长。朝苍蝇落处弹。筋无虚嘣,总有伤亡。用手“抄”苍蝇(活捉)。右手横立着,手指并拢弯成弧形,小指贴桌面,从苍蝇侧面很快的往上扫过去。边扫边收拢手指,不要握紧,虚着。苍蝇起飞和手指收拢同步,苍蝇就到手心里了。慢慢张开,它被夹在手掌和手指的隙缝中动弹不得;左手伸出指头,轻轻按轻轻捏,苍蝇活捉在指尖,任由摆布了。处置方式多种:断头,放飞;暗红色小圆脑袋,手指一捏一拽,带出腔子里一段白线头儿。不死,撒手,立刻腾空。没脑袋苍蝇,乱撞。加载,本子边儿窄窄地撕一小条儿,两公分长,一头儿捻个尖儿,插进苍蝇尾部,放手。白纸条在空中飞舞。烙饼,用很细的笤帚上的“棍儿”插进尾部,留一段“柄”拿着,叫它六脚朝天,撕个小圆纸片放在脚上。它用脚旋转、翻动纸片,如同在饼铛上烙饼。打旋,撕去一只翅膀,放在桌面上,不能起飞,扇动单翅,在桌上打旋转悠。孩子们嬉笑围观。自然也会别出心裁创出新的玩法。
街上卖糖豆零食的摊子,夹带卖小玩具。有装活苍蝇的“苍蝇笼”。窗纱卷直径3、4公分圆筒,4、5公分长,两头封住。上盖是薄硬纸片,打小孔,苍蝇出入口。中间细铁丝做提手,提手下是可左右拨动的纸片,盖住小孔。苍蝇逃不出。抓了活苍蝇,放进笼子,看着玩。向伙伴炫耀自己抄蝇子的成绩。
大麻苍蝇、绿豆蝇、小黑蝇不入列,进入室内的也少。只有唤做家蝇的小麻苍蝇才配入选,才在劫难逃。
苍蝇打不绝灭不净。挂竹帘、糊冷布、支蚊帐,举蝇拍,喷药水,挂粘蝇胶条。办法虽不少,仍然被骚扰。寝食难安,午睡,它在脸上、身上爬,在嘴角鼻翼背上胸前吮吸。“鬃”得你似痒似疼,虽不像蚊子咬得起包,可睡不成也心焦气躁。又是在烈日如烈火的暑天正当午!吃饭,它不等”让”就上桌。甚或直接空降到碗碟菜饭上。得人守着随时轰。没人,扣半球形纱罩。防蝇们捷足先登,人吃“蝇余”。做饭炒菜,蒸气油烟,飞过苍蝇,或熏或烫,坠落锅中,更属常见。盛饭菜时或在碗盘中发现,主妇躲着别人视线,迅速用筷子挑出,绝不声张。小孩子见了,喊“苍蝇”!妈妈早已扔地下踩了。“什麽苍蝇?花椒炸糊了。”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怎肯为这苍蝇糟蹋东西?据说饭馆跑堂的遇上客人在菜里发现苍蝇,也如此遮掩:客人用筷子指着菜里的苍蝇:你看,这是什么?跑堂的用筷子夹起,扔进嘴里:咳,花椒。客人干瞪眼。没了证据就没了说词。跑堂的就势说句软话,添个新菜,事件平息。
苍蝇给羊肉床子猪肉杠,西瓜摊子油盐店都添不少麻烦。老北京把卖牛羊肉的铺子叫羊肉床子,回民经营。卖猪肉的叫猪肉杠。卖肉的手不离蒲扇,轰苍蝇。摆摊儿卖西瓜,切块。也是不停地用蒲扇在瓜上方忽搧,有苍蝇趴着谁要?当年油盐店的油盐酱醋散装零卖,酱油、醋、稀黄酱,用冷布(线织的窗纱)盖着。仍会有苍蝇钻进去,产卵变蛆。酱油醋好办,笊篱捞净,照卖。酱,无法下笊篱,蛆在里头估涌,没法卖。就用小石磨过一遍,蛆成了酱。不少人知道这个秘密。有句流行的话:“井里的蛤蟆酱里的蛆。”必然有,但不脏。
底层的人们为生存,不得不与苍蝇“共舞”。1949年之前北京街头的“官茅房”(公共厕所)少。居民院里都有茅房,粪场的工人按时来掏。著名的劳模时传祥,就是掏粪工。那时叫粪夫。苍蝇是粪夫的贴身护卫,须臾不离。还有当年的毛厂子(加工猪毛)、皮局子(加工皮货)这类作坊是苍蝇的大本营,不招自来,挥之不去。是作坊人的铁搭档。双手污水沤着,白软如豆腐,腥臭胜烂虾。洗也去不了腥臭味,苍蝇追着落手上。拿着烙饼卷酱肉,手招苍蝇,饼上肉上也有。张嘴咬饼,苍蝇蹭着嘴唇飞。不误咀嚼。
当年人们对食物洁净与否,有说法。说“一水为净”,水洗过的就干净。还有自欺的,说“眼不见为净”。最后是自我解嘲,“没脏没净,吃了没病。”自然更不在意苍蝇。
苍蝇被当回事,是开展爱国卫生运动“除四害”以后。1952年抗美援朝是头等大事,每天盯着新闻。美帝的一举一动,都牵着心。美国飞机2月份侵入东北,在丹东、抚顺等地投下带有病毒、细菌的昆虫,发动细菌战。我们成立中央防疫委员会,负责反细菌战,开展卫生防疫运动。灭蝇、灭蚊、灭蚤、灭鼠,以及其他病媒昆虫。随后有了常设的全国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相应各级,直到最基层都有爱委会。
在朝鲜,志愿军一口炒面一捧雪的活着,还要在硝烟弹火里和敌人死磕。在国内,无论老幼也都过着抗美援朝的日子。征集世界和平签名、捐献飞机大炮、反对细菌战搞卫生,都是运动。运动必大造声势,宣传第一。电台报纸而外,白天学生上街,唱歌扭秧歌、喊口号讲演、演活报剧、流动展览,街上一拨一拨过。可街可巷的人围着看。晚上居民小组(那时还没有居委会,也没有街道办事处)开会,每户至少去一人。听派出所民政干事讲形势、派任务。铺天盖地,日夜连续。内容相同,不厌重复。每次运动程序都差不多。除四害讲卫生运动使人们懂了许多前所未闻的道理。病毒细菌,苍蝇爬蚊子叮都会传染。要求打苍蝇,灭老鼠。打死的苍蝇数个数,包包儿,交到居民组长,登记入账。开会时公布。老鼠是交尾巴尖,也记数。小学生上学也要交死苍蝇,老鼠尾巴。两三天一次,居民组长带积极分子到户里查卫生。搞好卫生,就是打击美帝。大家尽心竭力。在当年,穷家破业的老百姓,经过爱国卫生运动,“卫生”概念普及了,得到认可。知道爱干净了;改变不少旧习惯。孩子们不再“玩儿”苍蝇。小学门口五六年级学生轮流值日,检查上学学生的卫生,手脸、指甲、衣服。个人卫生、环境卫生都大为改观。
苍蝇微不足道的虫儿,招人厌恶。它伴随我们存在。文学作品中不断它的影子。古老的《诗经》里小雅有“青蝇”:
营营青蝇,止于樊,岂弟君子,无信谗言。
营营青蝇,止于棘,谗人罔极,交乱四国。
营营青蝇,止于榛,谗人罔极,构我二人。
在此苍蝇是赶不走的进谗言的小人。
在我国,后世文人笔下也常提及它们。马致远的曲中写道:“蛩吟罢,一觉才宁贴,鸡鸣时,万事无休歇,争名利,何年是彻!?看密匝匝蚁排兵,乱纷纷蜂酿蜜,闹攘攘蝇争血。”
毛泽东诗词:“梅花欢喜漫天雪,冻死苍蝇未足奇。”“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 嗡嗡叫,几声凄厉,几声抽泣。 蚂蚁缘槐夸大国,蚍蜉撼树谈何易。 正西风落叶下长安,飞鸣镝。”
鲁迅先生有:《苍蝇和战士》。周作人散文:《苍蝇》。莫言先生小说:《苍蝇》。
外国作品更多。日本的俳句作者咏苍蝇的诗、欧洲写苍蝇的小说剧本,只是读到的极少。
生活中有,文字中也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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