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林鸟

同林鸟

文/独与鹤飞

    “夫人！您是皇帝的外甥女，不愁没有好老公！您的丈夫李敏，还有他的族叔李浑，和预言中反叛者的姓氏一样！国家要杀了他们！没有人有办法拯救！夫人，您只有自求活命！您若是肯说话，揭发李氏谋反，就不会连坐到你！”“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唯求尊长教我。。。”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宇文述和宇文娥英于大隋天牢，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一番对话。无从得知，大唐史家魏征们如何知道这段私密话语，并记在了《隋书卷三十七·李浑传》中。如今，熟悉邻邦朝鲜故事的人，看到一千四百多年以前的这个故事，惊奇的发现，如果将“外甥女”，换做“姑姑”，”宇文述”换做”崔龙海”，再换几个称呼用语，即可将《隋书》的这段大牢密语，改头换面，当做朝鲜的宫廷秘史来读。虽不能说是量身定做，分毫不差，也可以说是八九不离十了。

宇文娥英青春韶华，到了婚嫁之时，要招驸马了。她的血统高贵，父亲是北周宣帝宇文赟，母亲是宣帝皇后杨丽华。她的外祖父，大隋皇帝杨坚下诏，贵族子弟未婚者，每天召集百人左右，往弘圣宫候选。娥英坐于帷中，令帅哥们一一前来，做自我介绍，表演比试才艺，不合心意者，即刻送出宫外。如是连续几日，成百上千帅哥登台退场，未有一人是命中注定的那个人。直到李敏出现。

李敏的祖父李贤，是北周开国大将，属于关陇贵族集团，这一集团是北周、隋和其后的唐的统治核心。父亲李崇，隋上柱国，幽州总管，乃隋文帝杨坚心腹，征讨突厥，战死沙场。杨坚因为李崇死于王事，收养李敏于宫中，等他长大，袭爵广宗公。李敏少年英俊，《隋书·李敏传》这样形容他，“美姿仪，善骑射，歌舞管弦，无不通解。”也就是说，李敏长相英俊，仪态大方，（都教授弱爆了）骑术高超，一箭双雕，能歌善舞，笛子洞箫，琵琶琴瑟，无所不会，无所不精。这么一个帅哥，一出现，宇文娥英的眼睛，火山了。

    相比李敏的出身显赫，张成泽的普通家庭出身，显得逊色，但是英俊才气，不输半分。他是金日成综合大学的“第一美男”，性格开朗，幽默大方，弹得伽倻琴，拉得手风琴，能唱朝鲜阿里郎，会跳苏联马刀舞。朝鲜和苏联结盟的背景下，这样的帅哥，走到那里，不要说朝鲜族美女，就是俄罗斯美女，也会为之倾倒。金敬姬自不例外。她不顾父亲金日成强烈反对这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全力女追男。中国俗语说的好，女追男隔层纸，公主追求“灰姑娘”，中间又能有什么隔层！一捅就破。“灰姑娘”张成泽上了朝鲜宫廷，做了金家王朝驸马。

灰姑娘嫁了王子，青蛙娶了公主，屌丝们有几个不喜欢这样的童话故事呢？“从此后，他们过着幸福的生活。”每当公主王子摆脱政治婚姻的悲剧，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克服重重困难与阻力，自由恋爱成功，终于结了婚，童话就会以这样一句话结束。令人痛恨的是，史书和现实，总会把美好的童话，撕成碎片。

李敏的族叔李浑，想继承父亲——申国公上柱国太师李穆的爵禄封地，于是找到大舅子宇文述走后门。宇文述是太子杨广的亲信，后台很硬，权势很大。李浑对宇文述许诺：“如果能得到父亲的封地爵禄，我会拿出封地税赋收入的一半，双手过顶，奉献给亲爱的大舅子。”好大一笔财富，宇文述为之动心，拜见杨广为李浑游说，杨广又在隋文帝杨坚面前吹风，李浑得以心想事成，继承了父业。他的生活日渐豪侈，后房美女以百计数。两年之后，李浑停止了向宇文述许诺的年年分一半的进贡。宇文述大怒，有一次喝醉酒，对朋友说：“我竟为李浑所卖，死了都不忘！”李浑知道后，和大舅子有了间隙，双方就此因为经济问题结下深仇。

写这文的时候，看到新闻，据说，朝鲜人民军大将崔龙海被抓。他因为“试图获得更多的经济方面的权力……已被监禁并接受调查。”令人玩味的是，崔龙海正是张成泽一案的主要推手。而张成泽的罪名，恰恰也有几条是经济方面：成立贸易及创汇单位和驻外机构，以各种名义赚钱牟利，架空内阁的财权；专事营私舞弊行为，把一些重要建设单位交给心腹用来牟利等等。朝鲜经济落后，财富有限，要吃饱喝足的人却很多。张成泽长期主管劳动党的经济部门和对外贸易，其和所属集团在财富占有和分配上，享有更多利益不可避免。金正恩的内阁，崔龙海的军方，渴望多分一杯羹，与张成泽产生经济利益纠纷，自然难免。张成泽还建议，核武器试验已经成功，可以暂缓核武开发，减少军费，集中财力用在经济和民生。这更是动了穷兵黩武的朝鲜军方的奶酪，也激怒了企图以核武保住金家王朝的金正恩。

隋军征伐辽东高丽，也就是今天的朝鲜。有一方士对隋炀帝杨广说，有谶言“当有李氏应为天子。”杀光海内姓李的人，可以免祸。宇文述紧随其后，构陷李浑与李敏谋反。可怜李敏，只因和李浑一族，即被连坐诬陷。杨广大惊，即刻下令将二李及其家小投入大狱，令御史大夫裴蕴等审问。审了几天，也没有获得二李谋反的证据和供词，裴蕴如实禀报，杨广不相信，改派宇文述去审案，务必查个水落石出。宇文述进入大牢，径直前往李敏之妻宇文娥英的牢房。“谓之曰：‘夫人，帝甥也，何患无贤夫！李敏、金才（李浑的字），名当妖谶，国家杀之，无可救也。夫人当自求全，若相用语，身当不坐。’”敏妻曰：”不知所出，惟尊长教之”。“就说李家谋反……”宇文述一番传授，令李敏妻子写好检举状，指证李家及丈夫谋反。杨广看了外甥女的检举书，对着宇文述大哭：“我家天下几乎丢失，幸好有你才得以保住”。杨广这个时候当然不知道，过上几年，自己的项上人头，要被宇文述的儿子宇文化及砍掉。于是李敏、李浑及宗族三十二人，皆被处死。其余老小，流放南岭。

一千四百多年过去了，沧海桑田，当年的隋宫已做了土，高丽国也唤做了朝鲜。然而，经济是政治的基础，政治是经济的集中表现这一点亘古不变,经济上失误的人，政治上很难不栽跟头。于是，隋公主娥英检举揭发老公谋反的故事，不变模样，再一次在朝鲜王室上演。金正日的女儿，公主金敬姬，“主动”揭发自己的老公，摄政王张成泽，是对朝鲜王金三世金正恩的一大威胁。她指责丈夫生活腐化，与多名女性有不正当关系，在高级餐厅大吃大喝，骄奢淫逸。张成泽是否有多个情妇恐怕永远是个谜，至于“大吃大喝”，则多半是不实之词。因为他的照片看起来很瘦，虽然不能因此说他和多数朝鲜人民一样营养不良，但是和大吃大喝恐怕也难沾上边。倒是金正恩和崔龙海，白白胖胖，像是高级餐厅大吃大喝多了的人。虽然指责有失确凿，瘦瘦的张成泽，还是被胖胖的金正恩，还有另一个胖胖的崔龙海给处死了。一起处死的，还有张氏满门老小。

和珅跌到，嘉庆吃饱。张成泽处死，崔龙海上位。今天，崔龙海也以与金正恩争夺经济权的罪名被捕了，不知他是否想到不久前，自己一手送上断头台的驸马爷？话说，南朝宋齐梁陈四代开国君主，刘裕、萧道成、萧衍和陈霸先，无一例外，皆是掌控兵权后，逼迫前代小皇帝禅让上位，而他们的后代，除了陈后主做了亡国之君，到了长安做了降臣以外，刘準，萧宝融和萧方智三位末代皇帝，一次次举行了禅代礼，拱手向权臣交出了天下。王敦，桓玄，司马休之，沈攸之等，皆以荆州刺史身份，举兵反叛。南朝叛乱的荆州刺史之多，以至于只要看南朝史书，谁谁做了荆州刺史，那么就几乎可以肯定，随后就要看到他叛乱的故事。宇文娥英自主择婿，选了一个高帅富做老公，最后一纸供状，送他上了断头台；金敬姬自由恋爱，找了一位高大帅做丈夫，一番指责，也送他上了刑场。她们和老公，应该都有一段童话般美好的婚姻，公主和王子的幸福家庭生活，只不过，结局却是鲜血淋淋。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赫拉克利特如是言。河水奔腾不息，此刻在这里的水，下一刻或许已在大海。人想要踏进同一条河流，确实如哲学家所言，不可能。但是，二十四史的长河，河水冰封冻结，似乎永恒静止。于是可以看到一个奇特景象，封建王朝的人们，一个个步前人后尘，踏进同一条历史长河，走过同一个渡口，消失在历史的深渊。这样的旅途，周而复始，循环延伸，今日朝鲜金家王朝，又上了路。铁幕笼罩下的朝鲜，可以让人相信的政府文告少之又少。金敬姬对张成泽的指控，到底是出于真心，抑或是出于逼迫，如宇文娥英一样，是为了自保而做出的揭发，这些事情，真真假假，纷纷扰扰，局外人，谁又能比谁看的更清楚。然而，北魏史家高允说过，“夫史籍，帝王之实录，将来之炯诫，今之所以观往，后之所以知今。”既然不知道今天的真实情况，那么，不妨拿出一千四百多年前的历史往事，来对照考察今天的相似的朝鲜故事，或可知其二三。李敏死了，张成泽死了，金敬姬或与办案者崔龙海，或许也有过一段如宇文述和宇文娥英在天牢中的对话？金敬姬在金家王朝中，或许大权依旧，或许引退颐养天年，或许……现在也难以知道未来的事。不过，有一点知道，隋书卷三十七李敏传，以这样一句话结束全文：“其妻宇文氏，后数月亦赐鸩而终。”

2014.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