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清简
2022-01-12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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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人皆清瘦,日子也过得清简。
人瘦了不占空间。男人、女人和孩子,柳叶般在大地上走来走去,脚步轻飘飘的,履印也浅浅的,被尘土抹去之前隐约着麻线的针脚。那时的人,一季有两套衣服就够了,能换洗就够了。时尚变化得慢,穿上好几年式样布料还不过时。洗得发白,发软了,仍然穿着。那时候基本吃素,油盐也欠,人反而清爽,清水洗把脸就干净了,讲究的女子才擦雪花膏,香气凉森森的。
那时候,门窗都是木头的,有纹理,有香味。取下门搭儿,沉沉推开的时候,会发出吱扭的轻响。每间房子里,都空荡荡的。堂屋里一张八仙桌,两把靠背椅。卧室只是一床、一箱。厨房里一盘火炉,一张案板,一只水缸,几个瓦罐而已。因为出出进进的人身形单薄,因为空,不大的房间也显得大了。清风无碍地从门窗里进出,太阳光无碍地将屋子切分成一半明一半暗,明的部分慢慢推进,又慢慢抽身走掉。土院子里,沿墙横着两根长条凳,油漆斑驳,凳腿上贴着一块红纸,新纸压着旧纸印子,那是常出借给村里办红白喜事的缘故。
那时候什物都欠缺,一根缝衣针,一碗面也会在邻居之间互相借用。家里别无长物,能对付就对付,人除了吃地里长的,穿自己织的,几乎不花钱。有时货郎来了,端碗米豆出去,拿团头发出去,想要的东西就换回来了。也因为东西少,好收拾。早上起来,从屋到院,到大门外的角角落落,总被自己担的井水,自家扎的高粱秸扫帚,洒扫得干干净净。扫完地,取把彩布条做的马尾甩子,浑身上下“扑扑”甩打一遍,细尘都飞进太阳光线里,像轻烟滚动着,人就清爽爽回屋了。地上还留着扫帚尖划出的细痕。日子显得新崭崭,齐整整的。
那时候,家里有鸡,有猪,有狗,也有牛。鸡在院里争食,猪在圈里朝阳处睡觉,狗在村道上跑,牛在大门外槽头吃草。农具沾着灰尘,闪着金属的微光,靠在门后面。草花长在墙根处。农忙的时候,大家都下地干活了,村子里空静得像睡着了一样。
那时候,日影慢得像蜗牛。孩子去学了,女人们洗净锅碗,砸了煤饼,封好煤火,拣完豆子,喂完鸡,影子才往墙上挪一大拃。就拿着笸箩出去纳鞋底。冬天坐在太阳地儿里,夏天坐在树阴下,一边干活儿,一边笑着唠闲话,有时飞过来两只燕子,也说说。看景致,说闲说,日子才过得快。村道上过来一个挑水的新媳妇儿,穿着红袄,扭着细腰,大家一齐看,看来看去,竟看成了旧人。
那时候和远方的人对话靠写信,一封信在路上走几天。等信的心是盼望又低调的,收到信是甜蜜又温暖的。捧在手中的信封大小不一,白色或牛皮纸色的封套上,贴有齿边的邮票。邮票正贴,倒贴,斜着贴都是有喻意的,信纸叠成方形,长形,鸟形,鱼形,也是应合心情的。信纸上或洒脱,或娟秀的字,又是让人咀嚼不尽的。
木心说,“从前的日色变得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从前的锁也好看,你锁了,人家就懂了。”从前谈恋爱,是四目含情,羞涩一笑,就郎情妾意了。是背过媒人,说两次话,就托付终身了。是办了酒席,闹了洞房,就心无旁骛,白首不相离了。
那时候的人病了,吃草药。老了,死了,就像从树上掉下一片干枯的叶子,又回到大地。那时候日子清贫,因而清简,清闲,万物宁静,天地安和。
与清简相对的,是繁杂。现在的日子,要说是越过越好了,却一天到晚忙碌碌,乱糟糟。就说一个家里,房间很多,还不够用。到处都塞得满满当当。床,床头柜,大衣柜,梳妆台,书柜,五斗柜,鞋柜,餐桌,餐椅,摇椅,沙发,洗衣机,电视,电脑,DVD,音响,各种小摆件。单就厨房做饭一项,我清点了一下公寓,就有电冰箱,油烟机,微波炉,豆浆机,面条机,豆芽机,蒸蛋器,酸奶机,液化器罐,炉盘,电磁炉,电压力锅,电饭锅,炒锅,汤锅,奶锅,蒸锅,电饼铛等,各式碗盆杯盏成堆。而在从前的日子,只要一盘煤火,一张案板,一口锅,几只碗盘就够了。
电器多了,一切电子化,好像人省事了,可反而到塞得满满的,总也收拾不起来。因多而乱,丢东忘西,不免又添了人的忙。从前只凭一口大锅,一家老小一年四季,一只三餐,哪顿也有吃有喝,没落下过。现在数不清的厨房用品,却懒得做饭,时不时的到街上吃。若非地沟油,毒调料在威胁着,不敢随性,哪有兴趣在厨房煎炒呢。
现在到处都是塑料制品,白色垃圾,交通拥堵,布满雾霾和戾气。现在,想吃什么吃什么,也觉香甜了。现在,一季有满柜的衣服,却总觉得没有衣服穿。成堆的化妆品,却挡不住皱纹和黄斑。现在一切更先进了,心却乱糟糟的,像生满了杂草,日子过得飞快,反觉得没滋没味,转眼就老了,又跟没活过一个样儿。
怀念从前岁月的慢,日子的清简。
2015-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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