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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盲目人生

2022-01-12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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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说:山是一本耐读的书,爬上去再爬下来才算读完。在我的眼里我的同学张书立就像是一座耐读的山。
      探望他回来后,我的心一直难以平静。想写点文字记录一下此行感受,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迟迟没有下笔。

      行前,按得知的信息,我先给张打了个电话。或许是听力弥补了视力的缺陷,张一下子听出了是我,他大声说道:“咱俩还是76年见过一面。你还是那语声。快40年没见,可你的声音没变……”电话那一端的声音也越来越熟悉,像雾气散去,离乡多年的游子走在还家的路上。

      张在电话里提到他养了二条狗。我理解。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尤其是残障人忠实的伙伴。张时常独自一人在家,爱人定期要回娘家照顾老人;没有狗的陪伴,该如何打发黑暗世界无边无际的寂寞?
      感谢网络,让我通过同学古月找到了张书利;感谢古月,热心陪同我一起骑车去张书利家,不然的话,我真不知道怎么找到他家以及如何应对与张的会面。

      那天,通过门禁对讲机就听到了里面传出杂乱的狗吠。登上5层楼梯,左边的防盗门刚一开启,就有一黄一黑两条狗率先冲了出来。黄狗被女主人挡住;黑狗却蹿到我的脚边狂叫、嗅闻,我觉得它布满血丝的眼里充满了恶毒。我故作镇静,迈步进了房门。
      张从一个长沙发上慢慢站起,嘴里念叨着:“是安德路吧。”伸出的右手悬在空中,眼睛凝望着上方。
        “是。”我和古月几乎同时应道。两只狗继续狂吠,盖住了人声。我走上前,握住了张的手。那是一只没有热度,缺乏活力,发僵的手。张前些年中风了,半身不遂的后遗症显而易见。对一个糖尿病导致失明的患者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你不怕狗吧。”个子不高的女主人费力的驱赶着狗,她脸上的笑意很勉强。不用介绍,我也明白这是张的爱人。
       “是,只是它们叫的……”
  
       黑狗终于被女主人驱赶到另一间屋里;黄狗在张的爱抚下也卧在了他的腿边,屋里一时变得非常安静。
        “你长得像你妈。”张冲着我坐的方向微笑着说。我无法理解他这时内心真实的感受。一个快40年未见面曾经非常要好的老同学就在眼前,可无法看清楚对方的样子。
       “是。都这么说。”我仔细端详着他,40年前的张书利被眼前的张书立幻化了,既熟悉,又陌生。变老的他身材依然矮小,气色不是很好,眼睛空洞无神,花白的头发稀疏干枯,他真的该理发了。
      古月把一支烟送到张的指间,并托着他的手点燃。古也给我递上一支,我说我戒了。张说,他吸的也不多。已成家的女儿有时候给他买两条好烟来。
      古月递给我几本杂志,说是我们这一届同学自己出资办的。张说他也想看,并把头转向我说,也想看你写的东西。古月说,好说,已经有个女同学正在朗读这些杂志的文章,制作录成MP3,完成后给他送来听。以后有机会再录安德路写的。
      张连说了几个好。顺着杂志的话题,我们聊起了同学,聊起了老师,聊起了张的病情,聊起了张待人的热心诚恳,聊得兴致勃勃,聊得很热闹。我发现,张的记忆力非常好,许多年前的事情,他都记忆犹新,说的头头是道。我想这大概是特殊环境使然。
      我很谨慎的发言,话题总有意选择轻松愉快的内容,怕触动到张的痛处。从谈话中得知,张从95年患糖尿病没多久,就开始失明了。那时他还不到40岁。20年来,我难以想象张度过了多少个艰难的时日,他是如何经历那暑去寒来暗无天日的内心煎熬?

      我说起我们成长的德外大街,说起有个叫黄硕的年轻人写了个《德外大街》的歌曲正在演唱。其中有一段是:
      “从德外到北郊市场 马甸桥的南北
       少年不知愁滋味 青春真的太美
       那时从来不留意路边总是匆匆而过
       而如今的亲切感 渗透了每个角落……”
  
       张笑着说,你也该写个“德外大街”的歌词,肯定写得比他有生活。我要是能看到,我给你谱曲。就是现在手不听使唤,笛子都吹不了了。
      古月拿起烟缸送到张的手下方,接下了长长烟灰。我看到张的爱人在悄悄抹脸上的泪水。我赶忙冲着她摆了摆手。张微微仰起的脸上是盲人独有的那种神秘的微笑,仿佛沉浸在某种幸福的回忆里。

      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支撑着坐在我身边的这个小个子男人;我不知道他内心有什么期望与梦想;我不知道为什么从他的嘴里听不到任何怨天尤人的诉苦;听不到一声被病魔击垮的哀叹。自始至终、自始至终。
      我觉得我对他非常熟悉,那个少年时“见强不怕,遇弱不欺”,曾经与我并肩上下学的同伴,可时隔若干年,今日面对这个“病魔缠身,永不言败”的孱弱衰老的宅男,我对他究竟了解多少呢? 我说不清。我对我自己了解多少呢?同样,我也说不清。
      被蒙蔽的人生本质是盲从,它偏离了人性追求真理的自由。我们被动地按照既定的模式扭曲的成长。在思维惯性的驱使下,说着言不由衷的套话、假话,做着身不由己的糗事、不光彩事。对于曾经的荒唐,我们不是用思考和批判的姿态去检点、忏悔,反而以谎言粉饰过去的迷失与今日的冥顽,甚至还自以为是,乐此不疲。愚昧让我们迷信被颠倒的历史影像;狭隘让我们漠视世间正义与邪恶的较量,梦想让我们六神无主,现实让我们疑虑重重……我们愈来愈不了解身边的人,我们愈来愈不了解我们自己。我们不禁追问:怎么了?
      尼采曾说:“生命中最艰难的阶段不是没有人懂你,而是你不懂你自己。”

      面对人生中未知的灾难,我们的肉体经受着各种痛苦,我们的灵魂呢?信仰的缺失,让国人很少触及灵魂说。难道我们的灵魂真的无动于衷吗?

      每个人都会死,但不是每个人都真正活过。我忽然觉得,张书立像一个得道的隐士,在他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冷静的求索、参悟人生。与张相比,即便我们有眼,我们也是盲目的,因为我们有眼无珠,我们未必能看得清人生,且坦然面对。

      如果没记错的话,前苏联作家高尔基曾在《在人间》这本书里引用过一句谚语:“圣母啊,你是一个无底的杯子,承受着世人辛酸的眼泪。”

      那谁来承受我们辛酸的眼泪?没有信仰的人的灵魂谁来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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