粽叶飘香
2022-01-12经典散文
[db:简介]
一
砖地上放着三四个黑赭色陶瓷盆。清凉凉的水里泡着许多深棕色的苇子叶，奶奶坐在小板凳上包棕子，我看着她用马兰把包好的粽子捆扎起来，紧紧的系住。奶奶会将装好糯米的粽子伸到我面前，粽子底部像尖尖的小脚儿，细细的水线流到我的小手上，温柔地滑落手背，痒痒的。
我忍不住拿起一张长长的粽子叶，学着奶奶的样子卷着，笨手笨脚的，总是卷不好那个漏斗形，奶奶看着我忍不住噗的笑出声来。我遗憾地扔下手里的东西，仍然羡慕地望着奶奶。奶奶的指尖离开水面，挂着玲珑的水珠，那水珠正灵巧地滴落，晶莹明亮。
煮好的粽子浸泡在大大的铝锅里，奶奶提溜着捆粽子的马兰绳，拎出两个热粽子，放在一只蓝花碗里，慢慢一层一层剥开粽叶，雪白的糯米，金黄的蜀黍米，花脸儿的高粱米，亮亮的泛着油光，镶嵌着几颗玛瑙似的小枣。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奶奶的手，奶奶把心形的粽子夹成几瓣，又在上面倒两勺白糖，含笑看我一眼，把筷子递过来。随手将粽子叶放进清水盆里，长长的叶子卷曲如同马尾，带着几颗残余的米粒儿，在水里舒展开来。
我总是第一个吃粽子，又喜欢夹起第一口，送到奶奶嘴边。奶奶躲不过了乖乖张嘴接住，用浑浊的老眼爱怜地看我。我便嬉笑出声，放心地吃起来。我那时候只知道有奶奶，奶奶是否知道屈原是谁，恐怕也难说。奶奶变着法子给我们做好吃的东西，装满豆馅的年馍馍，晒成干儿的小红薯；漏斗里挤出来蝌蚪似的凉粉鱼儿，还有玫瑰花酱，白萝卜泡菜。
我喜欢这样的时光，像翻看发黄的照片，听巷子深处古老的胡琴，甜甜的，黏黏的。奶奶走路时脚尖冲外，一拧一拧，着急时，端起胳膊小跑，只是小跑的动作，却是着急跑不起来，连走路都是前走走后退退，像扭秧歌似的，脚底下拌蒜，挪不开步子。奶奶嘟囔着咒骂她的小脚，甚至埋怨她的娘亲。
奶奶小时候，太姥姥不肯送她进私塾念书，太姥爷便在家里教给她背诵《三字经》、《百家姓》。奶奶常常羡慕我们能够读书写字，说她自己围着锅台转了一辈子，自己的孙男弟女们一个也不留家里，谁喜欢读书都供应他们。姑姑说奶奶这话英明，没耽误他们。他们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才华，并且都争着孝顺父母。
爷爷八十岁之后，不种地了。家里的农具逐渐被乡邻借走，奶奶只是念叨几句，并不去索要，最后竟然全部遗失——她已经记不清都是谁借走了。到生病住院，却没忘记别人接济过她，她还欠着谁谁一个人情没还，嘱咐着我的父亲别忘了替她还上去。说，哪怕是自己包的粽子，送给人家，也是份心意。
但是，但是我再也吃不到奶奶亲手包的粽子，那里面包裹着几十年浓浓的爱意，再也没有了，连记忆都模糊，像飘在水里……
二
爷爷拿着一辫子艾蒿走进里屋，将艾蒿的一边挂在顶棚垂下的铁钩子上，艾蒿垂直挂着的样子像极了一条超长的带鱼。爷爷将带鱼的嘴伸进炉火里烤，鱼嘴就开始吐出呛人的烟雾，爷爷松开手，鱼便垂下头去小幅度地摆动。蜂窝煤炉被搬了出去，在台阶上散发着不合时宜的热气。台阶上除了煤炉，还有一些淡淡的月光，一个小小的影子。
用现在的话说我是留守儿童， 母亲生下我两个月就不得不去上班，她的工作单位在外地。我被送到一户肯喂养我的乳母家，父亲每月寄钱回来。十六岁的四姑时常去看我，有一次看见奶姆家四门大开，我在炕上哭得正凄惨。等了半晌，也不见奶姆的踪影，就自做主张将我抱回家中。待到奶姆寻来解释缘由，爷爷却死活不肯再相信她。所以我几个月就断奶，靠奶奶熬小米粥将我养大。
我喜欢站在院子里看星星，天上的星星多得数不清。弯弯的月亮挂在房檐上，挂在半空。我靠着门框痴痴地望，星星也望着我。星星看到奶奶带着我到门外，借着月光给太姥爷太姥姥烧纸，月亮听到爷爷关街门的声音。星星月亮会不会看到我的父母，听到他们想念我，而我根本想不起父母长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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