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西北山地姑娘的婚礼
2022-01-12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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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什么声音把我从梦中弄醒,揉揉惺忪的睡眼,一股寒气在头发间浸渍。几个小时之前,我还在温暖的红土高原上。我们的航班因为北方的一场大雪而延误了十个小时,从十四点一直延误到二十四点……
躺在床上,听着北方寒冷的早晨,外面传来的清越的声音,思绪又回到了云贵高原。
是早晨,一阵断断续续的琴声,将我从漫长而沉重的梦中拽回来。昨夜,不,确切地说是今天凌晨睡得太晚,醒来后浑身无力,疲倦如同无形的紧身衣束缚着身体的每一寸神经。
伸手从床头柜上摸来手机,打开,伴随着开机声音,出现的是一连串未接电话和未读短信。九点了,阳光透过宾馆厚厚的窗帘,顽强地射进紫红色的光。
窗外的琴声还在咿咿呀呀地响着,断断续续,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它吹跑似的。我翻身下床,从床头柜上顺手抓过一本刚买的《收获》,三步两步冲进卫生间。
《额尔古纳河右岸》。这是迟子健的一部长篇小说,很好看。那天,我走过麒麟花园旁边的书刊亭子,看见《收获》封面上巴金老人的巨幅照片,不由得停下了脚步。那是巴老刚刚去世的日子,网络上,媒体上,人们都在怀念这位文学老人。我走过去,请店主拿下这本《收获》,打开匆匆翻了一遍,当目光落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作者的名字上时,不由就将手伸进装钱夹子的裤袋里。
蹲在宾馆的马桶上,欣赏着额尔古纳河流域丛林里上演的婚礼故事,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山里姑娘的婚礼现场。
那是国庆节刚刚过去的时候,我和一帮朋友一起去参加一个山里姑娘的婚礼。那时,秋天的太阳正红着脸,偷偷地去赴西山之下的约会。我们在南城门附近雇了一辆车,一群人挤上车子出发了。
马路坑坑洼洼,车子每颠簸一次,我就被弹起来,头磕在车顶上面。山路上卷起的灰尘像一条灰色的土龙,沿着车子相反的方向浩荡而去。大概跑了两个多小时,车子终于在一个群山拥抱的山村停下来。下了车,映入眼帘的是高高低低的农舍,沿着山坡错落着。黑色的瓦片上长着青草。晚霞照着农舍的土墙,出土文物一样泛着斑驳的光。
我们在村长家的房子前停下来。屋子里很暗,屋梁上的灯发出淡黄色的光。抱着花头巾的村妇出出进进,叼着纸烟的的汉子们也在忙碌着准备酒席。妇女们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一边不时地偷偷看我们一眼,眼神像飘忽的梦,一闪就消失了。
村里的植被特别好,到处都是绿色。然而路却不好,几乎没有什末真正的路。前一天刚刚下过雨,地上湿漉漉的,有些地方还有点儿滑。地面上洒满了牲畜的粪便。我们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在草丛间寻找着干净的地方安放我们的脚。在一处几人合抱的大榕树下面,有一个不大的水泉,泉水不太深,很浑浊。泉边上有牲口的蹄印和零落的粪便,大概是在泉边饮水的牲口留下来的。领路的老乡说,这就是村里面人畜合用的水源,全村人共同的生命之水。
这时,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少妇,像从菜地里一点一点长出来似的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她身材健壮,衣服上粘着草屑和泥巴。挑着两只木桶,轻快地走到泉水边,身子轻轻一侧,一只木桶就在泉里吃满了水。然后轻轻一提,随即转身换了一个方向,吃满水的木桶已经上了岸,而另一只木桶也在水泉里吃满了水。她站直身子,正一正肩上的担子,云朵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菜地边上。
山里的夜是从地下冒出来的。夜幕带着浓重的湿气,从菜地里,山坡上,屋顶上,大树的枝叶间冒出来,从农人的眼睛里冒出来,笼罩着山峦和树林。天空蓝得炫目,云彩镶着赤红色的边边,在黛色的山头凝然不动。
村子里亮起零星的灯火,黄晕晕的。不远的地方有人在吆喝牲口,鞭子打在牲口身上的啪啪声,车轮在泥巴里碾过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突兀而清晰。一声悠扬的呼唤,唱歌似的,浑厚辽远,穿透重重夜幕,在山坡上回荡。
婚礼开始了,桌子上摆满了农家待客的菜肴。所有的食物都用土碗装,包括酒。村长端着一碗家酿的苞谷酒,满面红光,掩藏不住的喜悦从心底蹿出来,在眉目间荡漾。他一仰脖子,冲大家亮亮碗底,朗声说:各位远方的客人,尊贵的朋友,感谢您们今天来参加女娃娃的婚礼,我们全家都很高兴!大家尽管吃尽管喝,菜是咱种的,猪是咱养的,酒也是咱自己烤的,大家尽管放心,吃好喝好玩好!
接着是轮番敬酒,一碗一碗的干。这种喝酒的架势朋友们谁也没见过,每个人都喝得眼里燃起了火苗,胸腔里万马奔腾。酒酣耳热,陪酒的老乡提议,不能喝酒的唱歌,能喝酒的比赛划拳。立刻赢来了满屋子的掌声。我看了看面前的酒,感到再也无力喝下去了,就清了清嗓子,唱支歌蒙混过关——
鸿雁,向苍天
天空有多遥远,
酒喝干,再斟满,
今夜不醉不还
……
歌声带着火辣辣的温度,从嗓子里飞出来。一曲未了,掌声突然响起来,似乎要把屋顶掀翻。我摸摸脸,很烫。扭头看看门口,人群早就把门口堵死了。昏黄的灯光下,每个人的眼里都含着期待的光,那末明亮,那末纯净。
村长显然被这气氛感染了,一碗一碗不停地敬酒,大块大块的给客人夹四四方方的肥肉。客人推让着,躲避着,用手捂着自己的碗,热情地婉拒着村长夹来的肉块。喧哗声在屋子里冲撞,升腾,弥散,聚合成一股腾腾的热气,夹杂着酒味烟味菜味,扑向每个人的感官。这时,客人中又有一个不胜酒力的,醉醺醺的吼起了《好汉歌》,满屋子的人随着歌声的节奏,拍着手摇晃着身子,陶醉在豪放的歌声里。
新娘来了。是一个年龄不大的小姑娘,身材丰满窈窕,粉嫩的笑脸上两朵高原红恰如其分。她穿着民族特色的婚礼服,头上插着一枝鲜艳的野花,花瓣上还带着露水。在村长的指导下,她跟我们一一敬酒,鞠躬。我们接过她的喜酒,说些祝福的话,送上早就准备好的红包。新娘接过红包,再次给我们鞠躬,并给每人戴上一朵鲜花。湿漉漉的清香中,有着淡淡的夜的气息。我想,这一定是新娘举着火把,从山坡上刚刚采来的鲜花。
婚宴结束的时候,每个人都醉眼朦胧,眼睛像燃烧着火焰。踉踉跄跄地走出屋子,在漆黑的夜色中挤上面包车,嘴里面胡乱地喊着再见,车子就小心翼翼地开动了。
山里的夜有些冷,潮湿的空气沉重地弥漫着,天很低,星星在远处的山梁上静静地燃烧。车子刚刚开出村子,司机就把车子停在一个山口,拉开车门,满车的人从车里涌出来,站在山梁上憋足了劲撒尿,嘻嘻哈哈的比赛着看谁滋得远。尿完了,打一个冷颤,骂骂咧咧地钻进车子,一路颠三倒四的吼着歌,一任车子在崎岖的山路上舞蹈,颠得歌声断断续续,扭来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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