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一个镜头（外一篇）
2022-01-12经典散文
[db:简介]
路边的一个镜头
在昨天去吃晚饭的路上，我看见了一个特别不幸的人。
他看上去已经有五十多岁。短短的头发有些花白了。皮肤是那种因为长期在太阳下晒着而显示出来的黝黑的颜色。两只眼睛都已经没有了眼珠子，只剩下两个凹陷的眼眶，干瘪，空洞。他的手也是残废的了，手腕前面的两只手掌都不见了。我猜想，在他的身上，一定发生过很多不幸的事情。他穿着一件藏青色的卡其布外衫，厚厚的布料外还是可以看出他的渗出了汗水来。现在在街上已经很难看到有人穿这样的衣服了。他的一只手臂上挽着一个小小的油漆桶。在卡其布的外衫口袋里，还装着一包红河牌的香烟。
我看到他的时候，他的额头上沁满了豆大的汗珠。他似乎对这一截路很陌生，一直原地打转。我看到他的背后有一跟水泥的柱子，是那种限制车子进入小区的水泥柱子。我看到他站在墙根，不断用脚去探路，又不敢前行的样子，是那么无助。我停了下来，站在离他大约三丈远的一边望着他，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帮他一把。
在我的脑海里，突然映出了我小时候遇到一个瞎子的情景。我记得那时候听到瞎子手上敲打的铁片的那种声音，就会远远地避开。母亲曾经跟我说过，遇到瞎子，千万要避得远，不要让他的探路棒碰到，会倒霉的。因而在此刻，我看着眼前的这位可怜的不幸的人，却突然在内心里对自己鄙视了起来。我就这么一直呆呆地站在他的不远处，望着他，又不走近他。我不知道我到底想干什么，我不知道我会这样一直站着看多久。
他一会用脚探一探前面的路，一会摸着墙壁艰难而慌张地走着，但是在触碰到那个水泥柱子的时候，总是显得那么胆怯、无望。这个水泥柱子对他来说，似乎是个旋涡一般，他怎么也无法摆脱。他就一直在原地打着转，显出十分焦急的神情，似乎要急切地到某一个地方去。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他那卡其布的外衫口袋里的那包红河香烟掉了出来，但是他似乎并没有发觉。
“这是你掉下的香烟！”
我捡起那盒香烟，扔进了他那个锈迹斑斑的小油漆桶里。那香烟盒很轻，里面大概只有两三支了，那个盒子看上去已经有些皱皱巴巴的，大概已经在他的衣服口袋里放了有些日子了。
我有点惊讶，我居然会跨出这步，向他伸出援手。同时我发现我内心里对他还是很嫌恶的，但似乎又有另一种情绪在指责我。
“谢谢你，请问，这附近哪里有公厕？”他急切地问我，希望从我的回答中得到答案。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点后悔去帮助他捡香烟。他这样问我，我该如何回答呢？离这附近最近的公厕大约也需要走两百米左右，而且需要转好几个弯。我可没有时间再帮助他了，别人还在等着我吃饭呢。我甚至觉得这是我自己给自己制造的一个麻烦。所以，我很不耐烦地说：
“这附近的公厕，从这里走过去要转好几个弯呢！有点远的哦！”
我说的时候，看到他额头上的那一颗颗圆滚滚的汗珠滴落了下来。他似乎有些失望地应着：
“噢，噢！那我不去了，不去了……”
我看着他还是在那水泥柱子边不远处的墙跟徘徊着，忍不住朝他再喊了声：
“你前面是个水泥柱子，往再边上一点走！”
他不住地点头，表示感谢。渐渐地，他也走远一些了。他终于走出了那个水泥柱子的旋涡。
我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现场，往吃晚饭的方向奔去。我“摆脱”了他，本该感到庆幸的，但是他那个无助的背影却一直让我觉得有些羞愧。原来，我能给予他的帮助，是那么有限呀！而我又不禁要说，他的人生，是多么坚韧！
补后记：
第二天，一个在那附近开复印店的朋友告诉我，我走了之后，他就在那附近的青少年宫楼下的的泡桐树下睡了下来。我那朋友和我了一句话，我印象深刻，大致是这样说的：他是贴大地贴得最近的人。
我把这个文字贴在网上后，网友A跟我说：“他陷入水泥柱子的漩涡的时候，你同时也陷入了道德的漩涡。你应该比他更加容易拜托漩涡，因为你看得见。”网友B跟我说：“你本来可以战胜自己的，可惜。”
我给他们的回帖是：“人性难免软弱、复杂的。”
而我，就是那么软弱。
路边的又一个镜头
前日从某豆捞吃好饭出来，在走过一个转角后，看到一店铺门口有几个人在打羽毛球。而旁边有一个小孩似乎是因为中场休息，站在一边，不断地用他的球拍打击着店铺门口的那株灌木。看他那个表情，似乎要把这灌木的叶子全部打落下来，才肯罢休的样子。我看他大约是店铺里的主人家的孩子。但是这家主人似乎并没有要出来制止的意思，眼睛虽看着外面，却和里面另一个人在聊着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从这个孩子身边走过的时候，很想出手制止。我为那株无辜的灌木感到悲哀。而对于这个家长的态度，我也感到气愤。想到的是，家庭的教育真的是有着比学校教育塑造孩子人格更为重要的责任。
但是我因为这件小事情，又回想起了我自己小时候的一些经历。我记得大约在我十来岁的时候，也和上面说的那个孩子一样，经常喜欢拿着一根竹枝，将菜园里的南瓜的叶子一张一张地抽割下来，并且因此感到快乐。我进而想，如果那个时候没有做那些讨债的事情，或许我现在也不会那么深入地去思考这个问题。
记得以前俄国的自然散文作家普里什文在《大自然的日历》这一本书中，有描写关于他自己打猎的一个片段，说的是他小时候曾经经常无意识地伤害一些鸟类，到后来他长大后的打猎，他却变得很节制。不像很多欧洲的贵族打猎那样娱乐化。因为看到路边的这个事情，我很自然地想起以前看过的这一本书。
所以，我在想，在孩子还小的时候，我们是不是应该直接制止他们犯一些小错呢？如果及时的制止，会不会反而削弱了他长大后那种因为自责而更加深刻的悔悟呢？
我在这个小孩的身边停留了片刻之后，最终还是没有上前去制止。只是再次觉得有些对不住那株被他蹂躏的灌木。地上已经有很多的叶子了，它们看上去很疲塌的样子，我看了几眼，不愿意继续看下去。似乎它们在无声的抱怨我的见死不救。而我只是希望，那个孩子，因为有了这样的经历，以后可以懂得更多。
在昨天去吃晚饭的路上，我看见了一个特别不幸的人。
他看上去已经有五十多岁。短短的头发有些花白了。皮肤是那种因为长期在太阳下晒着而显示出来的黝黑的颜色。两只眼睛都已经没有了眼珠子，只剩下两个凹陷的眼眶，干瘪，空洞。他的手也是残废的了，手腕前面的两只手掌都不见了。我猜想，在他的身上，一定发生过很多不幸的事情。他穿着一件藏青色的卡其布外衫，厚厚的布料外还是可以看出他的渗出了汗水来。现在在街上已经很难看到有人穿这样的衣服了。他的一只手臂上挽着一个小小的油漆桶。在卡其布的外衫口袋里，还装着一包红河牌的香烟。
我看到他的时候，他的额头上沁满了豆大的汗珠。他似乎对这一截路很陌生，一直原地打转。我看到他的背后有一跟水泥的柱子，是那种限制车子进入小区的水泥柱子。我看到他站在墙根，不断用脚去探路，又不敢前行的样子，是那么无助。我停了下来，站在离他大约三丈远的一边望着他，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帮他一把。
在我的脑海里，突然映出了我小时候遇到一个瞎子的情景。我记得那时候听到瞎子手上敲打的铁片的那种声音，就会远远地避开。母亲曾经跟我说过，遇到瞎子，千万要避得远，不要让他的探路棒碰到，会倒霉的。因而在此刻，我看着眼前的这位可怜的不幸的人，却突然在内心里对自己鄙视了起来。我就这么一直呆呆地站在他的不远处，望着他，又不走近他。我不知道我到底想干什么，我不知道我会这样一直站着看多久。
他一会用脚探一探前面的路，一会摸着墙壁艰难而慌张地走着，但是在触碰到那个水泥柱子的时候，总是显得那么胆怯、无望。这个水泥柱子对他来说，似乎是个旋涡一般，他怎么也无法摆脱。他就一直在原地打着转，显出十分焦急的神情，似乎要急切地到某一个地方去。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他那卡其布的外衫口袋里的那包红河香烟掉了出来，但是他似乎并没有发觉。
“这是你掉下的香烟！”
我捡起那盒香烟，扔进了他那个锈迹斑斑的小油漆桶里。那香烟盒很轻，里面大概只有两三支了，那个盒子看上去已经有些皱皱巴巴的，大概已经在他的衣服口袋里放了有些日子了。
我有点惊讶，我居然会跨出这步，向他伸出援手。同时我发现我内心里对他还是很嫌恶的，但似乎又有另一种情绪在指责我。
“谢谢你，请问，这附近哪里有公厕？”他急切地问我，希望从我的回答中得到答案。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点后悔去帮助他捡香烟。他这样问我，我该如何回答呢？离这附近最近的公厕大约也需要走两百米左右，而且需要转好几个弯。我可没有时间再帮助他了，别人还在等着我吃饭呢。我甚至觉得这是我自己给自己制造的一个麻烦。所以，我很不耐烦地说：
“这附近的公厕，从这里走过去要转好几个弯呢！有点远的哦！”
我说的时候，看到他额头上的那一颗颗圆滚滚的汗珠滴落了下来。他似乎有些失望地应着：
“噢，噢！那我不去了，不去了……”
我看着他还是在那水泥柱子边不远处的墙跟徘徊着，忍不住朝他再喊了声：
“你前面是个水泥柱子，往再边上一点走！”
他不住地点头，表示感谢。渐渐地，他也走远一些了。他终于走出了那个水泥柱子的旋涡。
我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现场，往吃晚饭的方向奔去。我“摆脱”了他，本该感到庆幸的，但是他那个无助的背影却一直让我觉得有些羞愧。原来，我能给予他的帮助，是那么有限呀！而我又不禁要说，他的人生，是多么坚韧！
补后记：
第二天，一个在那附近开复印店的朋友告诉我，我走了之后，他就在那附近的青少年宫楼下的的泡桐树下睡了下来。我那朋友和我了一句话，我印象深刻，大致是这样说的：他是贴大地贴得最近的人。
我把这个文字贴在网上后，网友A跟我说：“他陷入水泥柱子的漩涡的时候，你同时也陷入了道德的漩涡。你应该比他更加容易拜托漩涡，因为你看得见。”网友B跟我说：“你本来可以战胜自己的，可惜。”
我给他们的回帖是：“人性难免软弱、复杂的。”
而我，就是那么软弱。
路边的又一个镜头
前日从某豆捞吃好饭出来，在走过一个转角后，看到一店铺门口有几个人在打羽毛球。而旁边有一个小孩似乎是因为中场休息，站在一边，不断地用他的球拍打击着店铺门口的那株灌木。看他那个表情，似乎要把这灌木的叶子全部打落下来，才肯罢休的样子。我看他大约是店铺里的主人家的孩子。但是这家主人似乎并没有要出来制止的意思，眼睛虽看着外面，却和里面另一个人在聊着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从这个孩子身边走过的时候，很想出手制止。我为那株无辜的灌木感到悲哀。而对于这个家长的态度，我也感到气愤。想到的是，家庭的教育真的是有着比学校教育塑造孩子人格更为重要的责任。
但是我因为这件小事情，又回想起了我自己小时候的一些经历。我记得大约在我十来岁的时候，也和上面说的那个孩子一样，经常喜欢拿着一根竹枝，将菜园里的南瓜的叶子一张一张地抽割下来，并且因此感到快乐。我进而想，如果那个时候没有做那些讨债的事情，或许我现在也不会那么深入地去思考这个问题。
记得以前俄国的自然散文作家普里什文在《大自然的日历》这一本书中，有描写关于他自己打猎的一个片段，说的是他小时候曾经经常无意识地伤害一些鸟类，到后来他长大后的打猎，他却变得很节制。不像很多欧洲的贵族打猎那样娱乐化。因为看到路边的这个事情，我很自然地想起以前看过的这一本书。
所以，我在想，在孩子还小的时候，我们是不是应该直接制止他们犯一些小错呢？如果及时的制止，会不会反而削弱了他长大后那种因为自责而更加深刻的悔悟呢？
我在这个小孩的身边停留了片刻之后，最终还是没有上前去制止。只是再次觉得有些对不住那株被他蹂躏的灌木。地上已经有很多的叶子了，它们看上去很疲塌的样子，我看了几眼，不愿意继续看下去。似乎它们在无声的抱怨我的见死不救。而我只是希望，那个孩子，因为有了这样的经历，以后可以懂得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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