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脉书香出阁来(随笔)
2022-01-13叙事散文芦汀宿雁
浙江宁波月湖西,有一片净清肃穆、书香萦怀、天下读书人魂牵梦萦的琅嬛福地。她就是南国书城天一阁。一 兰亭桂树,垒石成山,青竹环卫,池岸幽曲,别有意境。 静水之上,“天一阁”三字碑被莲台托起,形若海龟的巨石正虔诚地朝拜她。 我们肃站于宝书……
浙江宁波月湖西,有一片净清肃穆、书香萦怀、天下读书人魂牵梦萦的琅嬛福地。她就是南国书城天一阁。
一 兰亭桂树,垒石成山,青竹环卫,池岸幽曲,别有意境。 静水之上,“天一阁”三字碑被莲台托起,形若海龟的巨石正虔诚地朝拜她。 我们肃站于宝书楼前,默行注目礼。 宝书楼(天一阁),六开间二层阁系木楼,傍坐于花木扶疏之中。楼上雕刻水波纹和水兽,楼前有天一池,前后皆有长廊连通。 彳亍在长廊上,总觉得有一双嫉羡的目光,灼痛了我。 同为嗜书的女子,即使隔代,灵犀也能感通。 她就是痴爱诗书的钱绣云。清代谢坤《春草堂集》有载,嘉靖年间,这位宁波知府的内侄女,为一窥天一阁的藏书,为一睹芸草的真容,不惜以爱情和性命为赌注,想方设法地嫁入了范家。 怅望、揣想、心殇,却不得靠近斯楼……在儒家礼教盛行的时代,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位八世孙媳,生生被“男尊女卑”的儒家思想和女子不得进阁读书的家规粉碎,与天一阁失之交臂。 临终之际,她对夫君懋才说:我之所以来汝家者,为芸草也;芸草既不可見,生亦何为?君如怜妻,死葬阁处左近,妾瞑目矣。 香魂零落知为谁?一份遗嘱,饱蘸一腔无缘于知识文化的疼与惜,苦吟封建仪轨下智性女子的时代悲音。 天一阁左近,果有一香丘乎?墨香书息之上,尚有芸草之香?我不忍去考证。 细雨淋漓,芸草垂露。那便是绣芸幻化的相思之草,绛珠之泪。 幸甚,我们生在好的时代。同为图书馆人,花城伊人姐姐的感眛,我亦深缅。 天一阁,一部珍本充牣的史书,少了一份人情味,多了一份悲怆的“原罪”。
二 范老,您是勤政爱民的清官,也是一位有着文化自觉的读书人。 您苦读入仕,官至兵部右侍郎(司马),宦游各地,为官清廉。您不爱金银玉石,一生独爱读书、聚书、藏书。做地方官时,每到一处,您留心收集、广泛购抄、罗致奇书,经史子集、‘时人之集’、‘三式之书’、‘下邑陋志’等文献资料都逃不出您的火眼金睛…… 确切地说,从嘉靖九年,您正式启开了藏书活动,情归“书海”。有生之年,您书林掇英,还巧用“芸草防毒,英石防潮”之术,制定以水防火、自然通风与伏季晒书等防护措施,以保全藏书“藏而久不散”。 东明书屋超载了,您又特建了天一阁,以藏纳您的宝物。据史载,天一阁藏书,盛时达七万余卷,内容“精而博”,纸张是特定的,且有收藏印。其中,宋版书藏量可观,明代地方志、登科录、官署内部资料,也多是孤本。 一方天井,您背依“溪山逸马图”照壁,峨冠长髯,手握书卷,目光炯炯,守护着您的精神“宝库”。一尊塑像,有达官的正气,也有君子之儒雅,栩栩如生。 鹰潭的明月哥说,我也要做书中君子。我会意,为您和您的忠粉,这一对隔代的知己,抢拍留影。 天一阁主范钦,建阁藏书,您是古今第一人啊!初心不改, 睿智如您,八十岁寿终时,您将遗产精分为二:一份是真金白银,一份是一楼书籍。庆幸的是,长子范大冲承接您的遗志,担起藏书楼的守护之责,以自己的田租作为保养费用,细化藏书管理制度,确立违规者惩罚条例……天一阁开启了传统文人家族共管共建的历程。 您和您的子孙,秉承爱书、藏书、护书的家风,恪守“书不出阁,代不分书”的族规,严遵刚性管理和措理之术,十三代“负资产”接力,书香代代相传,保住了甬地文化之魂。 即使温饱不继时,竟也没有一房、一个不肖子孙违背族规家训,宁可卖掉“东明草堂”,也没有贱卖或舍出一本藏书。 于范氏后人而言,这一份执念的坚守与传承,既有贤孝的德性之美,也有心灵的美誉之感,更有痴书不改衷心的信仰支撑和文明之光的照拂。 但,世事多难,文化多舛,天一阁也惨遭书厄。民国初年,不良书商陈文炎,唆使薛继渭偷书拍卖。您的后人急赴上海,多方征缴,并报刊启事,也未能追回失窃的藏书。基于盗窃、抗战等外因,天一阁藏书一再骤减,只剩下了一万多卷。 幸因您的英名和天一阁的文化韵力,天一阁复得流散图书三千余卷,又广收各地捐赠:鄞县李氏万卷楼藏书若干,冯孟颛伏跗室藏书十万卷,民国富商、秦氏支祠的后人秦君安文物八千多件,晚清“月湖书生”徐时栋的宝存片羽等藏书与诗画…… 薪火相传、藏天下书保中国文化的天一阁,是递延数百年的家族“苦役”,更是承继宁波文明火种的“事业”。她凝蓄了您和范氏家族的精神骨血,也升华为甬地藏书百川归海的文化向标。 在人民政府的护持下,天一阁化身南国书城,藏书总量达30万卷册,并逐一完成了数字化的转换与共享,让古老的书香飘出深阁,香远益清。
三 私家藏书楼,属于家族宗教式的朝拜之所,基本不对外开放。 天一阁,1673年(清康熙十二年),却迎来了人文历史最光彩的一页。 布衣长衫黄宗羲慕名而至,外姓第一人,首次破戒登阁。清代思想家,黄姓宗羲,登临天一阁,即现在的宝书楼。他遍览藏书,编撰《天一阁藏书记》。他以一番“尝叹读书难,藏书犹难,藏之久而不散,则难之难矣。”感喟尤深的话,力赞范氏家族文化保存的“长征”之苦与无量功德。 1795年,清代诗人袁牧以八十高龄亲赴天一阁,挥毫《天一阁诗》。1990年,当代学者余秋雨,宁波讲学并参观天一阁,写下文化散文《风雨天一阁》。文中有盛誉:它(天一阁)实际上已成为一种极端艰难、又极端悲怆的文化奇迹。 明清以来,前有黄宗羲、万斯同、全祖望、钱大昕等文化大咖,后有余秋雨等学士名流……这些饱读诗书的男性,次第登楼,阅藏寻古,叩响了一扇藏书富甲天下的文明大门。 天一阁有选择地向文人学士开放了。是您的曾孙,孝而不愚的范光燮,以果敢的开明之举,开创了外来学子登阁读书的先河,也显扬了天一阁的藏书意义和文化价值。 1772年,为响应乾隆皇令,八世孙范懋柱度德量力,也做出了明智的选择。他虔献藏书百三十八种。乾隆不但褒扬奖赐,还敕命仿天一阁,营建“南北七阁”,用以收藏《四库全书》。天一阁所献部分藏书也荣编其内。 改祖训,开阁门,就圣意,捐藏书……藉由您后代子嗣的才胆识力,范氏私家藏书,逐步融入中华文化血脉之中。 天一起明州,沧桑四百年。天一阁藏书的资源共享和泽被众生,名闻天下。 宁波文化乃至中国文化,藏而不隐,文化输出才有文化自信。范氏第二十九代范范之言,理当是对范老您和范氏宗族护卫与开放“天一阁”的最佳诠释。
四 东明草堂的书库,千晋斋的晋砖,凝晖堂的明清帖石,秦氏支祠的戏楼,百鹅亭的石台…… 多彩的民俗情节,纷呈的文化元素,一个段位、一个段位地浸润。让我们物我两忘,迷失在这一片人文净地中。 “家酿满瓶书满架,山花如绣草如茵”。瞻望古迹,沐浴书香,吟哦楹联,一种涌流不止的倾慕,于心灵之巅上凝华、绽香。 流年须臾,每一次清供,只为一份清喜。上海圣女说。 一列列着雨衣的学生,又悄然有序地进来了。 他们以天一阁为参照,一看江南园林之古朴和工艺之精良,二享爬山、钻洞、骑狮、坐铁牛的童趣,三乐闲步静读,用心寻找书的气息、感受书的力量、品位天一阁背后的文化故事。或许,这种自学、乐学与勘学的学习,才是现代意义上“研学”之初衷。 范氏传人,范范如是。她承继着先祖的基因,以半朴园为宿地,敲响民国小学百年之钟,扬宁波研学教育之先声。 逆向而行,清喜的我们与新生代的他们,相视而笑。 他们搜寻的目光中,除了童稚的好奇,也必定有一脉对您、天一阁和传统文化的敬畏。我猜不透他们玲珑的愿心。然,我愿化一枚芸草,携一脉书香出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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