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居
2022-01-13叙事散文房子
故居那间屋子墙上,砸进一根钉子,仿佛还能听到深夜锤子的敲击声。从那个时候,小屋就变得有生机了。一片草丛的路径上一个女子汲水的画,被他挂了上去。某日,他站在小屋面前砖径上,抽烟,好像在等着什么。后来,他握着一个来访者的手,…嗨,伙计,好久不见……
故居 那间屋子墙上,砸进一根钉子,仿佛还能听到深夜锤子的敲击声。
从那个时候,小屋就变得有生机了。一片草丛的路径上一个女子汲水的画,被他挂了上去。某日,他站在小屋面前砖径上,抽烟,好像在等着什么。
后来,他握着一个来访者的手,…嗨,伙计,好久不见,你更好了!
在门外草坪上,他和一个人通电话。“我抓住过你的手,也就永远抓住了。”
他穿过春天树丛,走在绿色树叶中间。那幅画不断在心中展开:小路边长出密集的细草丛,长长的茎一米多高,茎杆举着一朵朵红的白的粉的或者红白相间的花,朴素而明丽,平凡而大方,美极了。它有一个很土的名字叫秋英,还有一个洋气名字叫波斯菊。
遇人和遇花,有微妙差别,单方面的相遇,和世间许多事如出一辙,就仿佛所有与物的对话是单独的,像阅读,认得出文字照彻的心境,像这春天自然之物给予整个世界,而不唯一人所有。
在少年,他得到过的启蒙,像那次蓦然回首专为一个人,一种心底惊呼和尖叫,源于一个特定身影。它像一粒种子,只在那一隅,接受天地恩泽而生芽,开枝散叶。
那时,为不确定的花色面貌所吸引,为生在未来的人念想幽思。那是一种单纯的力量,一个年轻人所有的心血,往那儿聚集,那一股力量是强大的,炽热的,它甚至是从内心喷溅出岩桨。
那些别人记住的,都属于别人。在他遇见这个城市之前,他仅有一个乡村,在遇见乡村之前,他并不存在。但是,在遇见这个城市之后,在漫长的时间里,那个深入到记忆内部的人,在回想之时,他才发觉记忆的奥秘。
为了到达这个小城,他向隐匿在命运暗道里的阶梯,交出少年和辛苦。那一个个在未来等待的场所,小路,街角,一朵云,一个像形的剪影……都曾停下来,和他对视,并在欣喜与迷茫之中,安顿那颗寻找的心。
一晃,那么多年过去了。到底哪些最终留到心的底板上了呢;被留下的并不知情,或者它们(他们)把记住的人当作了过客;那并不重要,即便是人间的单纯遇见,它自有一种纯粹和安全。
钱钟书先生说过,你觉得鸡蛋好吃,何必寻找那个下蛋的鸡呢。可是,在很多时候,那下蛋鸡才是重要的。
当年,那个遇见的人和他谈那篇小说《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他对此说了很多话,内容无从记起,但又觉得说话的样子深刻无比。现在说起来,就像不远处一丛丛生长出来的高楼,那一片埋藏于新环境下的旧地理,仿佛还隐约可见,一瞬间就把他带到了过去。那条鹅卵石小径上,香樟村,针叶松,石质凉亭以及它们占据的空间,如花般盛开着绵延不绝的细密时光,沾满了花的香气。
后来入冬了,一天比一天寒冷,每一次电话后,他坐在桌子前记录说过的话。而后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木,一天天巴望寒冬过去。春天终于悄然来了,暖暖气息围着身体,似醒非醒的念头,像春草生长起来,可在一抬头的刹那,时空却那么空旷,不见故人身影。
一天天朝那走过的路,突然就发生了变化:凉亭拆除,香樟和针叶松伐倒,一个属于他的个人时代结束在变故中。那一场催枯拉朽般的改造,让一切彻底消失了。
铲除和毁灭,给内心留下深度刻痕,在变得虚无时,又加深了对原址的记忆,就像以记忆之笔描绘那些消失的场景,而因此,在大脑、心上,过去的证据被一再固定,而每一件出现的细小事物,都背负着一种使命,像浮雕一样,被留存在心魂之中。
这个早晨,夜间雨淋过的树,象净身的处子,静静站立不远处的湿地上,像消失又重生,天资丰盈的树,生长得像童话王国的人。它们安于生长,蓬勃的枝枝叶叶,成多姿的大美。在他看来,它们亦别无所求,而那些向它侧目的人,所求之事,亦非树木所懂。他纵然有许多想法,空间清灵明丽树权翠绿,奈何心中江山,更宠大无边。
树的记忆,就是从小到大,立在原处,汲养脚下泥土,渴求天空云雨,得到雨润风抚,安然于静美或者摇曳,那就是简单纯粹的人世,又哪里像人要得这么多呢。
树的根抓住了泥土,永远不会擦肩而过,不会心生变故,它繁茂生长,也片片坠落,但根永远牢牢穴居于同一片泥土,而人却不能像树抓不住永生永世。
二
那个午睡的床上,空气都是静止的。一个摊开的笔记本上,还画着幼小树苗生长的画像。只有这多年前的纸张,还真切记得当初的细节。他留恋为他所经历和窥探到的遥远处。
那个本子,从老屋带过来的。它现在具有了个人史的意义了。
某个春日,一对老年夫妻的邻居,邀他一起去故居。跟随他们走进房间,查看一些旧物,辨认上面的一些标识。在壁橱前,男主人端着像册,女主人年轻的肌肤细白。“你的脸能让整个屋子充满光辉。”女主人抓过男主人的手,抚摸手掌:“你的手,还象过去一样柔软。”
他站在门边,这对老年夫妻,就像一个刻章,印在他肌肤纹理。门外春天,空间里流动着一种撩人的脉息,像一丛丛火苗,一如年头久远见过的女人。他被岁月磨损了记忆,但一天天地垒加起来的印象,像砖头,将一个人的模样印身体里了。
老年夫妻在那个房间里寻找他们的旧物。他走了走出屋子,沿小巷,走到大路上来了。
那一片低矮的小屋被暮色吞没了,影影绰绰的光影,无法辨别出真切样子。两米之外,站着站着一个男人,一直朝他的来路看。他不认得那个男人。那片旧房里,是否有一处是他的故居呢。他一直盯着男人的背影,忽然觉得被对方发现的话,定然被认作有企图和冒犯吧。
他挪动一下脚步,到小巷出口。洗浴房门牌闪着红色电子光,在左侧三五米远的地方。玻璃门响了,不用转头,余光就捕捉到两个男人的身影,一个女人跟着。男人抽着烟从他身边走过去。
这近乎不可想象,这偏僻之地,居然也灯红酒绿了。他抽了一支烟,朝着汽车运输队旧址看,它们被一片小区没有封顶的楼群取代了。原来,一切变化都设计好了,从传言拆迁开始,到一点点改变,它们成了必然的存在。
就在他陷入一幢旧屋怀想时,一个女人的声音,惊觉过来。刚才站在玻璃门外的女人转过身,推开门朝里走去了。他不觉好笑,刚才招呼他的女人,认为他想要进欲室了吧。
小路爬上那个高坡,变成一条幽深的小巷,进入僻静之处。那是好多年的岁月沉淀下来的样貌,深入到他全部身心之中。
那一对老年夫妻,还没有从那间屋子里出来。天太晚了。车子在公路上跑着,时间在飞驰,天色阴暗了下来,街灯光显得更加灰黄。仿佛要下雨了,他有些担心,不知道那对老人,还要多久才能出来。
他不想催促他们。黑暗包围着的他,朝那街灯望着,像要望出一丝暖意来。这里的境况早已面目全非了。站在那儿,他发觉,原先熟悉的事物,都不存在了。
……
他记得,白天午休时,一个年轻的梦总来找他。在未来,身体老了,它就象一个火把暗淡下去。那时的他想着寻访故居,怕是没有机会了。那间屋子,不久之后,从大地上消失,会能毁灭他的等待。他要把一些记忆,装进身体里,带着它们往前走。
2019年4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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