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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雪来雪去

2022-01-13叙事散文夏日荷风
一我敢断定,11月初,天气一定是失恋了。而且她的失恋是那么措手不及毫无预感,以至于分手的消息一旦被告知,她就开始透彻地经历了一番冰火两重天。11月6日也就是本周六的上午,我穿着低领衫及单面羊绒大衣,在小城信发超市三楼的饰品店里转悠,户外春天……



  我敢断定,11月初,天气一定是失恋了。而且她的失恋是那么措手不及毫无预感,以至于分手的消息一旦被告知,她就开始透彻地经历了一番冰火两重天。
  11月6日也就是本周六的上午,我穿着低领衫及单面羊绒大衣,在小城信发超市三楼的饰品店里转悠,户外春天般的温度,使我完全忘记了秋风萧瑟落叶翩然,以至于我在饰品店里,总是一次次盯上那扮靓春天的小小方巾。也许一个女人的潜意识里,总是愿意亲近精致玲珑吧,况且室内室外这么温暖,那些过长过厚的羊绒材质围巾,怕是要等到很久之后的大雪飘飞才会派上用场吧。
  其实女人向来不会过多在乎物质的,女人这个妖精,更多在于此一刻的一份精致心情。那时,我这个女人,就是被一条价值十九块九的卡其色丝巾折腾得兴奋乃至亢奋起来。自开始在镜子前试戴到付款购买,我就没舍得让那丝巾再离开过我的脖颈一刻。女人遇到一方心怡的丝巾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原因虽无法表述理由却足够充分。自从我戴上那丝巾后,我在商场的踱步就自信起来,仿佛刚刚获得了一个写作上的大奖,或是得知了一个关于女儿的好事,或是刚做了一款特别满意的发型。我和每个导购员交谈时,话语中都荡漾着活泼的泡沫。我用很挑剔的眼神看映入眼帘的每一件衣服,结果是偌大个商场,除了那一块绽放在我脖颈处的丝巾,我别无他获。   上午十点回家,我依旧不想把这丝巾从脖颈上取下来。尽管有些疲惫,我还是来到户外,沿着向海大路东行,我要把绽放在我脖颈处的丝巾花,向路边一切我熟悉的朋友们展示一番。我步履轻松,昂首挺胸,面带微笑,神气活现,其实路旁的杨柳们都明白,我分明不是精心展示而是刻意炫耀。
  相比于我,树木总是那么美丽招摇,一次又一次,我总是暗无声色地被它们比了下去:百花献锦的春天就不必说了,它们各自着一身动人的绿衣,骨子里透着清清爽爽的秀雅,就连纯洁的鸟儿们见了它们都引起了非分之想,非把家安在它们美丽的胸膛。按说秋季该是万物失色吧,可它们偏偏和季节唱反调,越是深秋色彩越是浓烈,绿呀黄呀褐呀锗地渐变个没完没了,层次丰富,色彩温暖,硬生生把自己变成油画大师们手下的满意之作。除了打扮自己,它们顺便还把脚底周边都一并打扮起来了,还训练出一批批在空中翩然起舞的小演员们,动辄出演一台台以季节为主题的实景舞台剧。我每次行走在它们身旁,它们都成为我瞩目的中心,甚至蔓延成为我潜意识的中心。所以,此刻,我就要戴着我脖颈的丝巾花,淋漓尽致地在它们面前炫耀一番。
  原本抱着必胜的信心,可没走多久,我的信心便几乎消失殆尽了。我把一枚翩然落地的杨树叶拾在掌心,那么大的一枚叶片,黄绿相融,鼓胀的叶脉深刻逼真,似乎感受到生命脉管的有力跳动,清冽的芳草气息钻入鼻孔,这样真实的自然,这样烙着深刻生命印痕的自然,即便只是一片小小的落叶,不也是比我脖颈处人造的丝巾要美上万倍吗。
  再看我所行走的这条人行道,早已被无声的秋色打扮得美而失真。路面覆盖的黄叶,时厚时薄,时有时无,仿佛自每一枚落叶的叶柄处,都有一条隐形的丝线,所有丝线都被风牵引在掌心。杨柳的高处,是光滑的树茎,是不规则地挂着树叶因此同样也不是很规则的树冠。树冠同样是黄绿褐色杂糅相间。倘绿色再多一点,黄色褐色便少一点,凉意便多了几分。倘褐色再多一点,绿色便少一点,生气便减少几分。倘各色再调制均匀,便有些呆板造作,少些灵动活泼。人行道以北是树,以南是低矮的绿化带,那么绿化带南部以上是什么?是锈着白云的天空呀,是排着队南飞的燕群呀……我越看越沉浸,猛然脸红,自己,凭借着一块人造的丝巾,就敢和大自然相媲美了,真的是自不量力呀。


  以上我所见,是热恋期的天气。在爱情的滋润下,天气的心情自然舒爽。天气心情好的时候,就会贿赂太阳,太阳心里美滋滋的,顺便为万物镀上一层柔光。前一刻,我走在热恋期的天气里,走在被贿赂的太阳光里,走在柔和的自然界里,我忘记了最初的炫耀与比美,我甚至忘记了我是谁。
  突然,一阵旋风即起,风中携着透骨的凉,我勒紧大衣腰带,还是瑟瑟发抖。旋风中,落地的一群群黄蝴蝶被嗖一下翻转卷起,一群群黄蝴蝶立即成为一群群黑蝴蝶,它们失去了飞行的规则,仿佛人人喊打的仓鼠,四处乱窜,随之携着一股鬼魅的阴气。看来,风是天气的呼吸,天气心一凉,它呼出的风便也是一样的凉。风不仅是天气的呼吸,还是天气的灵魂,风见天气内心咆哮,便也让万物跟着咆哮起来。
  天气究竟是被哪个负心汉伤了心呢。那么单纯明澈的小姑娘,就连一点点小心思都会以雾水清风表现出来的小女孩,她究竟是被哪个负心汉伤成这样了。他们的相识相爱,一定走过最盎然的春天,也一定走过最浓烈的夏天,曾经的山盟海誓地老天荒一定被这位小姑娘狠狠地刻在了心房。越是这样想,天气的心里越委屈,天气越是委屈,天空越黑压低沉,空气越清冽刺骨,仿佛天气之外不远处,正有一团冰的天体,散发着足以令万物瑟缩的冷气。我不住地把点缀在脖颈的丝巾往松散拽,此刻我裸露脖颈的每一寸肌肤,都迫不及待地需要这滑软丝巾的保护。我把大衣的腰带调整到最后一个扣眼,此刻,除了以自身空间的紧凑御寒,我别无他法。
  这些黑蝴蝶是没有生命也没有灵魂的。它们完全受着风的摆布,在揉搓挤压和摔打中,形成一个黑色的灾难符号。那一刻,被惊吓的不只是我,还有我身边那些树木,在瑟瑟冷风中,它们裸露的肌肤似乎被尖刺的东西划破,渗出殷殷的血,因为低温,血很快终止流落的动态,静置在冷风的施虐里。瘦弱的枝丫抱紧身体,瑟缩中,一只只黄褐蝴蝶坠下枝丫,它们失去了翩然的优雅,僵硬,不情愿,仿佛被谁强行推落悬崖。
  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我不断加快脚步,想尽快结束这旅程。就在十几分钟之前,这旅程还是那么被期待,那里有阳光,有舞动的蝴蝶,有湛蓝的天空,有洁净的云朵,有我丰富的表情,有我轻松的步履,当然,还有绽放在我脖颈处的丝巾花。可是十几分钟之后,一场发生在大自然里的失恋游戏,让这一切被期待改变了初衷。黑色鬼魅的狂舞,低压黑暗的天空,白云被一个深色大布袋迅速装走,向海大道的北侧人行道,成为我一个真实的逃离现场。许是走的太快,又许是身体过冷,又许是对于疾风骤雨的恐怖,我像一个不会游泳的溺水人,风成为咆哮在我身边的巨浪,它们托举着我,不断干扰着我的进行路线。
  直到我进入小区,躲到温暖的楼房里,风才隐去狰狞的面孔,终止了咆哮,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丝来自天堂深处的细雪。 三
  透过窗玻璃,需稍稍抬起头,才能借助于户外的光亮,看到在风中乱舞的丝丝缕缕。是的,入冬的第一场雪,是无法用翩然来形容的。这雪,不能用瓣形容,这雪,也不能在词尾缀上一个花字。因为这雪,没有絮状的晕,实际上并未构成雪的形状,它们从空中下落时,让人百分之百认为这绝对是雨,只是降落到人身上时,那碰触到脸颊上生硬的疼,降落到地面时,集体显出的白,才足以证明自己身为雪的身份。
  莫非,天气绝望的心情,让她暂时无法缔造出一片诗意的雪花?
  覆盖地面的白,在车辆行人的动态刺激下,很快失去了纯洁,那深重的色彩,成为一滩滩湿漉漉的雪水。那一晚,天气将自己的绝望失控展示得淋漓尽致,雪一片一片地落下,风一会儿比一会儿刺骨,温度骤然下滑,深色的雪水很快失去流动性,它们分子间的距离缩小,再缩小,液态的雪水便凝成固态的白冰,这白冰似乎长出牙齿,狠狠咬住以下的地面,又仿佛滋生出无数双大爪,将地面紧紧抓牢。
  雪,是天气的宣泄。宣泄了两个昼夜一个白天后,天气的心情,终于平稳下来了,她终于意识到,没有什么比此刻的心情更重要,为不值得的记忆而疼痛是多么愚昧。
  天气一脸平静的时候,人间,才呈现出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朋友圈及各大政务新媒体,争前恐后地发布着雪后家乡的美景。图片,文字,短视频,一时间,雪被炒得热起来,烈起来。可是雪却并不躁,炒作是发生在人间的事,在大自然里,一切都自自然然地发生,什么该留,什么该去,什么该吵,什么该静,什么花什么时节开,什么果什么时节结,都有按部就班的顺序,谁也不会逾越大自然划定的界限,谁都守着自己的初心稳稳当当地走。好比这雪,不管人们怎么赞美它的美,对它进行如何的道德绑架,它依旧毫无保留地表现着自己的不完美:在持续下降的低温中,它成为冰,成为人们前行的阻碍。
  也许雪景是美的,可能正是因为它的美,才成为无数名家笔下的题材。关于雪,我也写过好多次,用尽了我能想出的一切美词佳句。也许是心情,也许是重复,无法再提起描摹写景的兴趣。这场雪,给我带来的第一个最鲜明的印象,除了终止我每日晨练,也用一个特殊的标尺,精准测量到了我体质的下降和衰老的步伐。
  雪后第一个清晨,我穿一件羊绒大衣,脖颈戴着那朵一直舍不得摘的丝巾花,步行几分钟来到办公室。这时我的右肩就突然地又沉又痛,右臂好像是一个被强行安装到我身上的新部件,它并没有搞好和它临近朋友们的关系,彼此也并不熟悉彼此的属性,乃至整个上午,我的意识里便只有我的右臂。我使劲将它抬高,它却仿佛灌了铅一样,又不知不觉地沉下去沉下去。它在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向我罢工,我在一次又一次和它对决的过程中败下阵来。我把不断催促我的电脑丢一边,把电脑的嘴巴键盘丢弃一边,把各种各样吵闹着的工作事项丢弃一边。我只是想着我该怎么讨好我的右臂,让它恢复到以前的样子。我不顾同事的嘲笑,把加热的电热宝顶在肩上,借助夸张的耸肩和歪头动作,让电热宝的热尽可能多而快地传递到右侧肩膀。几秒一两分钟还行,稍长一点头部和右肩膀就开始反抗,趁我不注意,它们各自滑向自己的舒适轨迹,电热宝向肩膀的前后滑落而下。中午下班回家我又贴上风湿膏。顺着肩胛骨的方向,凉飕飕的感觉突然袭来,之后转为火辣辣,是一种更不舒服的疼。想想可能会忍过去,没想那疼龇牙咧嘴向我展开攻势,母亲为我撕开风湿膏,不觉惊叫起来,那方方正正的风湿膏,在我肩膀上已留下方方正正的一块红印,它鼓胀着,像闹腾的发了病的小孩子的脸。
  对雪的功能想象过无数次,却从没想到过,除了净化环境改善土壤湿度,原来它也是测量衰老的精致标尺。一场雪的到来,除了覆盖裸露干燥的大地,也覆盖了我一切和青春玲珑等有关的曲线线条。在接下来的寒冬里,我将以一瓣蓬松雪花的状态,穿梭属于我的时光故事,体验属于我的冬日感受。

  这场不大不小的雪,正覆盖着我的一个小小心事。
  其实这事件的复杂度根本够不上一件心事,只是一个小小的心绪吧。
  那就是,对远在他乡的女儿的惦念。
  如果,女儿所在地方只是寒冷,那也就罢了,如果,女儿只是处在一个紧张的备研状态,那也就罢了,如果,女儿只是处在一个疫情风险较高的城市,那也就罢了。偏偏是这三者集中到了一起。
  前天晚上,看到女儿发过来的图片。脸依然是那张脸,五官端正,面目清秀。可一见到那脸,我就感觉那是一个标注清晰的作息时间表。下颌处那密密麻麻的青春痘,此起彼伏着,接连成片,它们不只是影响着一张脸的美,它们更是向我倾诉细节的喉咙。它们长的很滋润,因此它们的倾诉欲望也更强烈,我很欣喜,因为此时此刻,它们就是一个美好结果的头部。青春痘,这些调皮爱钻空子的家伙,就是趁着女儿起早贪黑的当口,一个接一个地偷偷爬上了孩子的脸,它们想借助孩子的脸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它们越更多的看外面的世界,女儿就越是更多的关注内在的知识世界。所以,虽然女儿没有时间和我聊天,我却能通过这痘痘,看到她这段时间生活的关键词,看到她隐藏在体内曲杂细密的精神图腾。
  昨天晚上,千里之外的冰冻之地,又传来女儿的倾诉。
  一个陷入考研焦虑的室友,让她有点不知所措。孩子爸爸向来是修复孩子庞杂心绪的最好工匠,他用最有说服力的语言,让孩子笃定平静了下来。
  入冬的一场雪,掩盖着人间多少窸窣曲密的心事和心情呢。
  隆冬也有灿烂阳光,一切的积雪都会融化。所有的经历都会成为值得铭记的故事。
  雪来雪去,好比人来人往,不变的是时间的流逝,以及静待花开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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