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遭遇散文与诗词

　　散步与散文，两个很不搭的词。虽然都有一个“散”字，但读音并不一样。真不知我这笨脑壳是怎么想的，竟然把这两个词联系在了一起。

散步，是我这一生唯一最拿得出手的，最擅长的运动项目。虽然“走”是一个普通的动态词，可一旦和“散”字组合在了一起，就有了不一样的风姿，不一样的形态。就有了一种悠闲、飘逸、曼妙而自由自在的风情。大概也是因为此，我才从小就喜欢上了散步，而不独独是用来锻炼身体的徒步、远足，悠闲地溜达。我总是固执己见地，把自己每次走路都定性为散步。

上下学的路上，我走得不紧不慢，我将其当作散步。课间饭后，我慢悠悠地踱步校园，仍旧称其为散步。除了火烧眉毛的事情，以及和走路如风的闺蜜在一起外，我走路都是采取这一种姿态，这一种速度，这一种步调，这一种恒态，不疾不徐，不快不缓。就这么走了数十年，并将继续走下去。

我常常一边散步，一边望向四围。我发现蔚蓝的天空，就好似一张阔达的写板，飞鸟们，白云们，都在用自己的体态或动作，在蓝天上书写着只有它们自己才懂得的文字，或语言，将蓝天描摹成为一幅巨大的彩绘，千姿百态，变幻无穷。就如同一篇最平实，而又最多彩的散文一样，令人目不暇给。

如果从高处俯瞰，广袤的大地，如同一张硕大的稿纸，由树木、森林、河流、大海、高山、沙漠、湖泊、湿地，城市楼房、乡村砖屋、炊烟袅袅、雾霭虹霓，绘成了一篇锦绣文章。有起有伏，有高潮有平铺，有景色有人物，有情节有故事，有绚烂有巧妙，真是美得不可方物。是巧夺天工、无人能挥洒出来的华彩篇章。

走在小城，街道上车水马龙，上班一族急急匆匆。红男绿女摇曳生姿，瘦削的花木躲在隔离带里，兀自忧伤。我的心里只有拥挤，耳边只有轰鸣，眼前只有烦乱，还有那到处被挖得千疮百孔的街道，车轮驰过扬起的漫天尘土。我心里空空荡荡的，既没有诗的涌现，也没有散文的节点。我就如同一具行尸走肉，穿梭在肉林车流中。

而当我信步郊外、山岗，心情则大不相同。那翠绿的小草，仿佛是来自于远古、从《诗经》之中一直繁衍至今：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也不由得想起作家琼瑶改写的那首歌来：绿草苍苍，白露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绿草萋萋，白雾迷离……

看到那一蓬蓬的蒿草，园中的菜蔬，就想起乐府《长歌行》里：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桃红柳绿，有来自于唐诗的飘逸隽永：江河瀑布，有宋词的豪放旷达。黄花地丁、紫花地丁的小巧玲珑，迎合了张晓风散文细腻的美；苍松翠柏、峻石险峰，像毕淑敏书中阐述的人生妙语。子母树是龙应台渐行渐远的《背影》，细细流淌的溪水，来自于南宋杨万里的《小池》：“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并立的木棉橡树就是舒婷笔下那最真实的写照，雨中的丁香，丁香一样的邻家女孩，再现了戴望舒的神来之笔。一片片迎风傲展的格桑花，许是自西藏高原飘过来的种子。

行在路上，我似乎也变成了散文、诗歌中的元素。站立田垄，我是一个个变幻的逗号、句号或惊叹号。走在陌上，我虽不如花开娇媚，但可以如狗尾草一样在风中摇曳，袒露着对大地母亲的挚爱。

走在城市的街巷，我如同幽灵一般，无论飘过多少载，绕过多少圈，或繁华，或寂静，头脑里都蹦不出一豆灵感的火花，闪现不出一丝澎湃的激情。我似乎始终融不进城里的世界。

只有到了郊外，我才拾到了诗词，撞见了散文。并且我发觉自己，也可以变成一首流动的诗词，一篇荡人心魄的散文。

当我身着艳红的衣服时，我就变成了满山野百合中的一朵，满畈杜鹃花、野刺玫中的一簇。当我身着一件浅蓝半袖衫走在陌上，我就变成了一抹流动的风景。像碧蓝海水中的一滴，涌到了岸上。像蓝天突然塌下了一角，落在了陇上。像蓝盈盈的马兰花，蓝色妖姬、蓝色郁金香一样，放射出迷人的光彩。

当我穿着一件金黄色的衣衫走在稻浪谷浪麦浪，和向日葵花油菜花田中，我就融入了它们中间，直接变成了一束束、一簇簇芳香美丽的花朵，变成了美好的化身，成熟的收获。当我走在小河流水之畔，我就是一棵流动的垂柳，倒映在清澈的水中央；我还是岸边的蒿草野花，水中的倒影为我呈现出最美丽的一面。我蹲在河水边，看向水中的另一个我，恍惚中会少了几分的沧桑，少了几条的皱纹，少了一些的老态，仿佛回到了青年乃至少年，那所有的过往，都一幕幕地在河水中再现。

生活，每时每刻都想改变我成为一具木乃伊。假如我顺了它的意，每天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或呆在沙发上来个葛优躺，就会真的如了它的心愿，变成了一具会喘气的遗体。可当我步出房屋，走到了郊外，我立刻会满血复苏，生龙活现，脚步轻盈，思维清晰，耳聪目明，诗意迎风扑面而来，散文直撞我的眼帘我的腰。让我感觉自己仿佛真的成了诗人，作者。美好的意境，或平实或靓丽的语言字句，都会如同明了我的心意一样，自觉自动地涌进了我的大脑，我的胸臆，排列成行，竖立成段。

我不写诗也不会写诗。但我的许多散文都是在散步的时候，扑入我的怀中，飘落在我键盘上的。如《我和春雪有个约会》，《人间最美四月天，人生最美是少年》，《浅夏，邻家小丫初长大》，《鲜花开遍浅夏的原野》，《走过六月》，《我与你三生三世，十万里格桑花儿》，等等，不胜枚举。我感觉无论是散文还是诗歌，有时根本不用去远方寻找，我们日常的烟火生活中就有。它们或许就在我们每一次的踏雪寻梅路上，某一次的春游郊游之中。有时候一段短时间的出游散步，其本身就是一篇美丽的散文诗，就看我们是否有善于扑捉、善于感觉、善于联想，以及容易感动的眼眸和心灵了。

去年秋天，也就是“十一”小长假之前，我去小城唯一的公园散步两天。看着路边不甚明朗的秋意，偶见的红叶，未落尽的红果，我总觉得不是那么过瘾，感觉不到秋天的浓烈氛围，感觉不到秋天的绚丽、成熟，感觉不到秋天沉甸甸的收获。我就想到，这时候最好的秋意应该在乡下，在广袤的田野。

立即我的脑海中心房里，涌现出了从小到大见惯了的，金黄色的稻穗弯弯，高粱火红色的笑脸，谷粒灿黄的晶莹，大豆鼓鼓的腰身，果园里的葡萄紫、苹果红、橘子黄、梨子白、李子诱人的红绿脸儿，玉米士兵一样站立的雄姿，还有秋风、秋叶、秋收、秋获，农人们热火朝天的劳动热情，和满溢的喜悦。这样，一篇《秋风何必悲画扇，人生就只如初见》就这么应景而生了。

比如《孤独是一座花园》，是一篇很难产的散文。我起头已经三四年了，就不知道如何接续下去。只因为我散步从来都是单独的，从不呼三喝四的喜欢闹热。散步的路上是各种小心思不停地翻转，努力地享受着迎面而来的每一缕清芬，每一束阳光，路边的每一朵野花，每一棵小树，每一天小小的变化。每一棵开花树上落着的小鸟，每一棵小花上，忽闪着翅膀的蝴蝶蜻蜓和蜜蜂。某朵含苞待放的花，全盛时期的花朵。一只只飞快奔跑或玩耍的小狗，一个个懒洋洋晒着太阳的喵星人。一排排钻天的白杨，一剪剪浑圆的观赏树，在我的眼里心里都是那么的可爱，那样的妙不可言。

而此刻大路上除了偶尔过往的车辆，就我一个喘气的活人在徜徉。好像整个世界都是我的，所有的动植物都是我的，一切的美好都是我的，一切的多姿多彩都为我而来，为我而设。我的世界多么可爱，我孤独的大花园真的是太丰硕了，我真的是太富有、太幸运了。于是，《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就顺势而出。

当散步撞上了诗词散文，该是一个喜爱文字的人多么大的福祉，多么丰盛的饕餮大餐，多么激动不已的美好经历。我真的是深深地爱上了这种经历，并且希望它能伴随我终老。宠幸着我，爱戴着我，别遗弃我，使散步与散文共我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