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娃第二次入监
2022-01-13叙事散文李炳君
1976年12月3日,舞阳工区公安局派人到工区生产指挥部找到仓娃,说是叫仓娃到局有话要问,仓娃随即同来人去了公安局。到公安局后,仓娃被带到一间小屋。屋里站着几个公安人员,有一个好像是头目的人宣布对仓娃依法拘留。仓娃当即大声抗议道:“我犯了什……
1976年12月3日,舞阳工区公安局派人到工区生产指挥部找到仓娃,说是叫仓娃到局有话要问,仓娃随即同来人去了公安局。到公安局后,仓娃被带到一间小屋。屋里站着几个公安人员,有一个好像是头目的人宣布对仓娃依法拘留。仓娃当即大声抗议道:“我犯了什么罪?!”那几个公安命令仓娃跪下,仓娃坚决不跪。几个大汉上前,不由分说将仓娃按倒在地,就用绳子捆绑了起来,投进了监狱。 仓娃是我初中和高中的同学,初中时同班,高中时不同班,但关系很好。记得高考结束那天晚上,学校包了一场戏。戏名都记不住了,内容很悲情,好像是古代一个贤女子,舍弃自己亲生的儿子搭救丈夫的儿子。高考刚结束的人,心灵是很脆弱的,我竟然看得泪流满面。戏剧散场后,已夜深人静,我和仓娃在漯河大街上漫步。那夜月明如水,心境莫名的苍凉。 仓娃说,1975年8月河南那场水灾之后,我因言获罪,1976年12月3日,被投进监狱,便开始了我人生第二次历时800多天的牢狱生涯。 仓娃是舞阳工区枣林公社安寨大队人。1951年开始上学,1963年考入郑州大学,1967年郑大毕业参加劳动锻炼,1972年参加工作,1973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参加工作后分配到驻马店地区,先后在气象台、地委办公室工作。1974年调到舞阳工区生产指挥部办公室工作,并担任机关党支部副书记。 当年,舞阳工区的监狱,建在舞钢哑口东边的山坡上,紧靠审查站。周围高墙,墙上拉着铁丝网。监狱大门朝西,大门上面建岗楼,值班警察在上面控制着大门开关。 仓娃回忆说,狱警把我放进号房时,天已经黑了。这是北一排的第一号牢房。我见屋里空空的,心想可能是专门为我准备的吧!这里的条件比舞阳县的老监狱条件稍好,我看了看床,床是用砖支起来的木板,离地有一尺多高。屋里放有一个马桶。牢门很厚,大门上有一个小方门,那是为了便于观察监视犯人在屋里的动静。当晚,山风呼啸,很冷,好在家属送来了行李。我戴着手铐,披了一件军大衣坐在木板床上。不一会,我门上的小方门就打开了几次。我估计可能是有的狱警没见过我,出于好奇心来看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夜深人静,山上林间不知什么鸟儿会突然凄厉地鸣叫几声。仓娃披着军大衣盘腿坐在木板床上,入监的第一夜他彻夜未眠,毫无睡意。他认真地回忆自己的过往。他想到从1966年毛主席发表“炮打司令部”文化大革命开始,到1976年9月9日毛主席去世,这期间经过了整整10年。这10年也是自己从23岁到33岁的10年,这正是人生的黄金年华。然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自己却两次坐了监狱。一次是在文革之初,一次是在文革结束后。文革之初那次入狱虽然吃了很多苦头,但不久就平反了,而这一次呢?结果会如何呢?仓娃依一个法官的严峻态度认真审视自已的言行,他觉得自己的一切无愧于党和人民,自己没有做错什么,根本谈不上触犯法律。可是,历代都有冤假错案,哪块坟地没有几个冤死鬼呢!前路未卜,人生伶仃,风雪苍茫! 坐监的滋味可不好受!进了这个高墙大院,就意味着失去了尊严和自由。在监狱的管理人员的眼里,你进了监狱,你就跟关进铁笼的动物一样,他们不管你是什么案子,当然也不会管你是不是冤假錯案。坐牢的人,失去自由,不见亲人,与世隔绝,这是最难忍受的精神折磨,对人的精神摧残是很大的。有的人承受不了,有的急得用头撞墙,有的会疯掉。在我坐监的那些天,就遇到这么一个人,他叫周介武,是第六冶金建设公司抓来的。进来之初,他心理上压力很大,曾三次想自杀了此一生。他的方法是趁放风时,用头撞监狱水池的墙角,撞得头破血流,很是吓人。宋良辰监狱长怕再发生意外,大概见我比较理性,就把他送进了我的监号,让我帮助进行心理疏导。周介武进来后,我俩通过接触,他求我帮他分析分。他坦率地给我详细叙述了他的案情,我也真诚地替他分析。以我对法律知识的理解,我认为他构不成犯罪,最后一定会无罪释放的。后来,他的案子结案,果然被无罪释放。让我觉得奇怪的是,周介武以头撞墙,伤得那么厉害,没有去医院,仅仅经一个坐监医生的简单处理,竟然就好了。人的生命力,有时也是很顽强的,冥冥之中,也似乎有一种玄秘的力量。 仓娃第一次坐监狱是在舞阳县老监狱,那时,身为舞阳县县委书的我的爱人的叔叔李培义也关在那里。仓娃后来平反后,我见过他一次。我问仓娃在里面都吃的啥?仓娃笑着说,咦!那是饿呀,饿得很!吃饭时,门口放了个碗,送饭的也不好好往碗里盛,就是用勺子一泼,汤却洒到地上了。我刚进去时,还捆着我。咋吃饭?我就趴在地上,像猪一样用嘴拱着吃,脸上都沾着饭。 那时我们好像都很乐观,我当时听了还笑着调侃他说,这下你可经风雨见世面了! 仓娃说,第二次坐监狱吃的方面比第一次稍好点,也好不多少。早上晚上一个黄金塔半碗菜汤,就是一个玉米面窝窝头加半碗南瓜菜,中午是稀面条。按说,监狱的犯人规定有“供捕标准”,但犯人很难吃到规定的标准。吃不饱,饥饿也是一种身体的折磨。特别是农村去的犯人,饭量大,饿得特别难受。和我同住一个号房的是八台刘沟的藏福才,他每次吃饭都用手指把饭碗刮得干干净净,抿到嘴里吃。饥饿是很容易摧毁人的尊严和意志的。 仓娃自1976年12月3日入监,至1979年3月8日无罪释放,在监狱中度过了八百多个日日夜夜,仓娃不无伤感。仓娃给我说自己是冤假错案。我说凭我对你的了解,我百分百的相信你这是冤假错案,政治这东西沾上就是一身血。不过,你又进了一次大学。苦难也是人生的一笔财富,没有谁的人生是一帆风顺,艰难困苦玉汝于成,苦难是成功的垫脚石,苦难往往孕育着成熟智慧坚强和快乐。我对你的案由没有多少兴趣,我倒想听听这两年多的铁窗生涯你是怎么过来的?那里面肯定有许多异于常人的趣事吧? 仓娃笑了笑说,好,我就给你讲讲狱中的趣事。 趣事一,讲故事。为了熬过“监难”犯人们也千方百计在监狱中寻找快乐,乐趣之一就是讲故事。同监号的人有一种平等心态,不论年龄大小,也不论犯什么事进来的,大家都是犯人,在这里一样受罪,一样挨饿,所以,谁也不比谁高贵。大家在无聊苦闷时,就坐着轮流讲故亊、说笑话。并且规定,谁讲的笑话大家不笑,就罚他第二天“放茅”时提马桶。 趣事二,互讲案情。就是轮流讲自己因何犯案、犯案的过程详情,要彻底详情,所有细节都要讲得详细。盗也有道,也有规定,谁也不准坏谁的事。讲完之后,集中大家的智慧替他分析,给他出主意,确定审讯时怎样录口供,哪些能讲,哪些不能讲,如何避重就轻。在狱友之中流传着一句话:“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为了共同对抗政府,减轻罪责,狱友之间也建立了深厚的感情。社会上流传着“四大铁”指的就是: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坐过监,一起嫖过娼。一起坐过监,那关系也是非同一般的,也是一段同患难共命运的关系。 趣事三,捡烟头,偷吸烟。在监狱里,想吸一口烟也不是随便就能吸上的。捡烟头,是每个犯人都要犯贱的事。不管会不会吸烟,只要有机会,只要碰到烟头,在管教人员不注意的情况下,都会非常机灵地把烟头捡到自己手中。在狱中我也是捡烟头的积极分子。有一次,我被提审,在提审室我一次捡了二十多个烟头。回到监号后,大家一看有这么多烟头,简直高兴得要发疯了。大家马上动手“摩火抽烟”,所谓“摩火”就是采用古人摩擦取火的办法。尽管现在取火的办法很多也很简单方便,有打火机、火柴。但是,在监狱中,我们却只能用这种原始的办法取火。因为,每月两次监号大搜查,打火机和火柴都以违禁品被收走了。打火机和火柴被收走后,有人把小小的火石钉进筷子里,用捡到的钢锯片划在火石上,从被子里撕点棉花做为媒子来引火。后来,这装有火石的筷子也被搜去了,就只有采用最笨最原始的办法取火了。摩火的办法是,把扫帚上的高粱毛毛用棉花包起来,再用线缠紧,作为媒子。然后,把媒子放在水泥地板上,上面用一块砖头,猛烈地快速地摩擦,不能停,有时要两三个人接力,媒子才能冒烟起火。有了火,我们就可以吸烟了。捡来的烟头是很珍贵的,我们把烟头剥开,取出烟丝,用捡来的烟盒纸卷成“一头拧”。全号的犯人轮流吸,每天只吸两口。那时,大家都把能吸上两口烟,当成了无比的享受。 乐趣四,自制扑克象棋。在监狱中是没有娱乐的,也是不准搞娱乐的。为了苦中作乐,消磨时间,犯人们也想办法搞点娱乐。办法是用捡到的烟盒纸做扑克和象棋。将拾到的烟盒纸用饭沾一下,沾三四层就硬朗了,凉干后用笔画成扑克或写成象棋,就可以玩了。当然,玩的时候,要派个人在门口放风,以监视外面看守人员的动静。 我个人的乐趣。在监狱里,我不同于其他犯人的地方是,我利用坐监读书。入监后,我也曾痛苦和彷徨过。但是,我很快改变了看问题的角度:如果把坐监当成受苦受难,那一定会觉得度日如年。如果只当是远离家乡、分别亲人的出国留学,那心态就不一样了。这样一想,我决定把蹲监狱当成一个难得的学习机会。在被关押的两年多时间里,我通读了《马恩文选》四卷本;《列宁文选》两卷本;《毛泽东选集》。在我的影响下,有几个同号的犯人也争着看,不懂的地方还求我讲解。除这些政治书籍之外,我还通读了《唐诗》和《宋词》背诵了不少名篇,提高了自己的文学修养。 我说,仓娃,你的人生丰富厚重,应该写一写,给后人留点什么。仓娃含笑不语。我又进一步鼓励说,我们也有这个能力!为啥不写写呢?咱们高考那年,全国才收15万余大学生,比起现在的招生几百万,要说那时的大学生是精英,那是一点也不夸张的。我的提议得到了仓娃的赞同。他咧开嘴笑笑说,“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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