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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麻雀飞过黄昏

2022-01-13抒情散文秦皇岛简枫
麻雀飞过黄昏1.那时我在乡下,我这么说的时候,不由得看了看门旁脚垫边上的鞋子。皮质优良后跟高低适中,样式优雅大气,那是一双爱步的鞋子。去年过生日我给自己买的礼物,四十岁以后我开始频繁地找理由送自己礼物。我的鞋子干净地靠在一起,它们少有关于乡……


麻雀飞过黄昏


1.
那时我在乡下,我这么说的时候,不由得看了看门旁脚垫边上的鞋子。皮质优良后跟高低适中,样式优雅大气,那是一双爱步的鞋子。去年过生日我给自己买的礼物,四十岁以后我开始频繁地找理由送自己礼物。我的鞋子干净地靠在一起,它们少有关于乡下的记忆。有人说当一个人开始赞美乡下的时候,她一定是洗净了两脚泥巴。一点不错,我离开乡下很久了,以至于怀念乡下的黄昏越来越多的成为我闲暇之余的常态。
我在新鲜的黄昏里怀念某一个旧黄昏,从旧黄昏里飞出一群麻雀,飞到新的黄昏里,熟稔地落下来叽叽喳喳叫。我混淆了现实与回忆的界限,那麻雀就是这麻雀,那时的我只一个闪身就轻易地走进了我的身体里。
天边有一些暗蓝,一点橙红一点灰蒙蒙的烟霭。树上的叶子落光了,无处安放的麻雀像是从树枝上长出来的,一下下的啄食树干。它们啄着啄着西天边那一轮就越发小了,像甜美的一枚橘,悬着,也不落。


2.
事实上我很少赞美乡下。我也不觉得乡下有多美。只是我无法控制住一回回奔赴乡下的冲动,迫切的不顾一切的。那个充满牛羊猫狗尿骚味的,鸡鸭鹅自在踱步的,在温饱之后斤斤计较的乡下,我拿什么样的心情去赞美啊。
在鸡飞狗跳的乡下,我的心是妥帖安稳的。即使我去了除我故乡之外的旁的村庄,我不认得他们,也会在错觉里认他们为亲。坐在一个似曾相识的门口,往里望了又望。
这时候麻雀呼啦啦的飞过来又飞过去,麻雀飞得很低,有时贴着地皮,有时停下来寻摸。我看见它们呼朋引伴的停下来的时候,我也想附下身子扒拉扒拉。大地上有无数隐秘的籽粒,混迹于泥土里,找到它们衔起来再煽动翅膀飞得远远的,这是一件多么孤傲的事啊。我不成,我一跃而起也只能攀上矮墙,或者肥胖多枝的树。
我也喜欢在大地上寻摸,把心心念念的小玩意儿藏衣兜里。走起路来发出金属的碰撞声,久了就会摸出几块硬硬的货色。端详了又端详,也不外乎是几样说不出来历的石子果实或玻璃片。


3.
麻雀飞起来,总有那么一点顾头不顾尾的感觉。看上去像喜鹊小娃儿,随心所欲的戏耍。谁说非要专注的做事,不专注于某一样,也有非凡的乐趣。
乱鸦啼后。归兴浓于酒。专注是清醒的事儿,不专注就偏于沉醉了。我是个天生易于沉醉的人,一杯酒下肚能勾起柔肠百转千回。其间情状自是不可言说,我一般都是不碰酒的。我连茶都醉,某天女友喊我问可得闲有好茶。我们俩推杯换盏喝了一个下午,通体透彻心无挂碍,那话那心都是无半点隔了。
也醉风景。严格地说也不是什么三百六十五度皆可入镜的绝佳处,不过是那时心意刚好罢了。我所醉的风景在乡下。要有闲却传杯手的好情致,管他霜天还是新月,心里忽然就有了浓稠的归兴或者去意。
这便足够了。哪里都有麻雀飞过黄昏,哪里都有黄昏飞过麻雀。迎着风,迎着落光大小叶子的成排的树木。无碍什么树,黄昏里都成为了轮廓成为了剪影。


4.
黄昏适合想一些无用的东西。走在冬日的黄昏尤其适合,穿得像一只肥胖的企鹅,扭扭哒哒地。摔一跤也不当紧,不过是羽绒服沾满了新的雪。我的羽绒服是三年前的,黑色的长款,头顶是个尖尖的犄角,有光从侧面打过来的时候,细长的影子像个童话里的恶魔。有时候会想为什么我骑上苕把也不能飞翔,哪怕奔跑也好。
麻雀要玩儿到什么时候才肯回窝啊。我想是吃饱肚子才肯吧。和我一样的,在吃饱的时候内心充满安逸和舒适,鸡毛蒜皮的事就懒得去在意了。生活中鸡毛蒜皮太多了,一地鸡毛一腔子蒜皮,都不去在意了,须得日日做得好滋味才行。不去理会不必要的人和事,都抵不上这个黄昏这群麻雀来得实在。


5.
在黄昏,我时常被成片的果树迷住。走进去,拨开低矮的枝条,被鸟雀们啄食剩半边脸儿的果子,在高处晃荡。我能嗅到隐秘的香气,夹杂着浓郁的腐殖质的味道。
一个人去果园最好,轻手轻脚地像是去赴一个邀约。偶尔能在阳面的枝梢上找到细小的芽苞,让人误以为大地回暖春又来。
一个内心充满芬芳的人,是会传染给周遭事物的。我相信这片果园曾收留过有香气的人,或者这片果园曾经用自身的香气浸润过误入的侵客。西沉的太阳就剩下一牙了,果园也变成了暗褐色的模糊的一团。反身往外走,以为自己成了一大团香气中的一小团。微小的香,偷偷地香,像一只不起眼的麻雀。飞过黄昏也不需要被黄昏知晓。


6.
有雪的黄昏也好。在乡下晚饭吃得早,太阳西沉就开始抱柴烧火做饭,等到碗筷家什洗涮利索了,天刚黑透。
灶膛里的余温足以让一铺火炕热到村庄响起嘹亮的鸡鸣。有时候母亲找几块硕大的地瓜,扔到灰堆里,烫着温着,我早起捧一块暖手的薯去上学。
有一回不知是薯小还是炭火劲大了,母亲扒出来是一块棒硬的黑块,只有中间剩下一口。我吃那一口像吃一口烟灰子。
黄昏有麻雀有,大雪也有。属于我的乡下没了,先前房屋低矮胡同狭小逼仄,如今我站在大片的瓦砾中间,比低矮更加低矮。
谁家的炕头热乎,谁家串门子的多,那是惹人羡慕的。啧啧嘴巴也要说一句看人家那日子,前客(qie)让后客,喧腾着呢。冬天刚来的时候,我就问山里的二小姑子和大伯嫂子,什么时候不干活了我去热炕头呆一天。要是能睡着就美了,躺在山里的火炕上再大的风雪也无挂碍。
更多的日子去不了山里,黄昏飞过麻雀也不一样,总是单薄了很多。
即使拧亮光芒万丈的台灯,舒展开一望无边的白纸,携带各路词语,动用全部修辞,星夜兼程地赶,终是无法抵达。
终是颓然。


7.
我说大雪来了,往事里很多旧的事物欠了欠身子,又安于蛰伏了。雪意涛涛,风卷起一层还有一层,连烟囱里的花都是雪做的。
我爱翻捡旧事物里的都一样,像是在大雪封天的时候找到童年的老树洞。躲开小兽们的眼,扒出来一些微小的玩意。往往是手指尖通红,那扒出来的不复当初模样,却也没了认真藏起来的心思。
人生最怕时过境迁之后的蓦然相遇,羞涩的笑笑然后尴尬了又尴尬。世间最美的事不是相逢或者千万里追逐着去相逢,而是当旧的事物被拿出来把玩的那一刻,心头悠然泛滥的温暖和欢愉。并且有兴趣再包裹起来往树洞深处挪了挪,又四下看看确定无人然后偷笑。
这样的状况多么需要一场大雪啊,纷纷扬扬的天地间烟霭是白的,远山近期树也白。
我在想那些被左三层右三层厚厚地埋起来的小的,蚂蚁蜗牛,大一些的青蛙老鼠,再大一些的我们村得过且过的大祥叔。大祥叔带着一个傻儿子混一天少两晌地活着,那年头他老婆去公社做绝育手术,哪曾想九个月后生下孩子来。大祥叔的老婆这九个月吃了多少药啊,那孩子哭喊着要看这世界。如今他老婆早已不再了,留下这爷俩活得像寒号鸟一般。低保给点扶贫扶点拾荒拾点,这三点两点的,也活得。大祥叔的活,多少有点黄连树下弹琴的味儿。
年年大雪如约的来,能吃饱肚子静静赏雪,又吟诵出一些别的来应该是幸福的。然而不全是。
大雪来了,来到风号浪吼的人间,人间白。


8.
麻雀飞过黄昏,黄昏是锦绣的斑斓的,撒金的有光芒的。至少有一部分是这样子的,余下的在暗处是人间的反面。麻雀飞过锦绣斑斓也飞过暗处的不堪,麻雀那么多,像黑色的小点子戳破乡村的巨大的背景。
我小前儿看过别人用棍支起一个筛子,等着扣麻雀,雪被清扫干净,露出那么一块空地。麻雀那么无助,飞过来去筛子地下啄米。麻雀来一回被扣住一回,等到扣住十多只就放火上烤了吃。滋滋啦啦的声音是麻雀小小的身体在火里熟了,闻起来很香。
那时,不确定是不是黄昏。许是别处的黄昏吧。天空中也不一定有麻雀飞过,又许是麻雀去了别处。
谁知道呢。我也记不太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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