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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晴窗一日几回看

2022-01-13叙事散文秦皇岛简枫
窗外我在小镇住了十余年。院子不大,红砖院墙刚过头顶。三间低矮的平房,水泥预制板的顶。窗框是古铜色的,看上去有些斑驳。冬天为了保暖,我们会在窗框四围钉一层厚塑料布。阳光好的时候,塑料布里边布满水汽,一条细细的水流蜿蜒曲折地爬下来。我和女儿在屋……

窗外 我在小镇住了十余年。 院子不大,红砖院墙刚过头顶。三间低矮的平房,水泥预制板的顶。窗框是古铜色的,看上去有些斑驳。 冬天为了保暖,我们会在窗框四围钉一层厚塑料布。阳光好的时候,塑料布里边布满水汽,一条细细的水流蜿蜒曲折地爬下来。 我和女儿在屋子里玩一些游戏。我们最爱的玩欻矛头,矛头是用六块正方形的花布头缝制的,装满颗粒物互相砸着玩。 院子小又不临街,女儿总能准确地听出爸爸的摩托车声。她的小耳朵那么敏捷,她扔下正玩的矛头和骨节儿就往外跑。我拿着大外套追出去,摩托车刚好停到院子中央。 我们一家三口就在晾满床单被罩各式花红柳绿的拥挤中说笑。那时他跑乡邮,摩托车挎斗里常有出人意料的小玩意。我和女儿都爱翻捡个不停,我能翻出《十月》、《花城》、《清明》等杂志,女儿能翻出冻梨栗子和别的惊喜。 我们把吃的东西都堆在西屋,清风冷气的西屋不住人,房顶都挂白霜。堂屋生炉子,连接东屋的一铺火炕,偶尔也需要烧一点劈柴。 在女儿叽叽喳喳的吵闹声里,晚饭做好了,炕上放个小炕桌。这个炕桌是我们结婚前母亲找木匠做的,还做了一个写字台四个方凳一个洗脸盆架。女儿带个围嘴儿,他烫二两小角楼酒,窗外的风吹得塑料布啪嗒啪嗒响。 冬日太漫长了,那时我在很远的乡村教书。我骑二八大自行车后座上驮着女儿。母亲担心女儿路上冷,缝一个厚实的棉花筒子,连脚带腿都套住,我到了学校单腿点住台阶,有同事出来把女儿抱进办公室。 女儿长大了不止一次抱怨,说她当年套住双腿的棉花筒子是最丑的。我说那是姥姥对你的心意,怎么会丑啊。我女儿和姥姥感情最好,相伴时间也最长,她生了小欢喜半年之后,我母亲离开了我们。 小镇的春天最好,塑料布揭下去了,白亮亮的干净。芍药花樱桃花月季花,一天一个模样伸枝展叶。院子外边有压水井,是五家人共用的。拎水浇园,我还种了香菜芹菜几棵辣椒,地方小也不能随着心意施展。 院子东南角紧着墙根是一棵粗壮的香椿树,我让女儿在树下等着,我蹬墙头爬上树杈。举一根头上绑了铁钩子的竹竿,噼里啪啦一通钩。女儿笑声不断东躲西藏地来回跑,喊着妈妈下来吧太多了。 左邻右舍分掉一些,我把择好洗净的香椿烫一下,放窗台上晒晒再装袋子压紧实,能吃好久好久。 女儿六岁,那么小,粉团一样的人儿。我就风里雨里地带着她去村里小学,我带四年级她读一年级。我那时能把女儿放自行车后座上,自己一偏腿从前横梁上车。 有一次乡路上遇见一条青蛇,我因为害怕紧张来不及捏闸,嗖一下从青蛇身上冲了过去。我把住车把的手,踩住脚蹬的脚同时离开了坚守的岗位,这是大撒把啊。我和女儿都摔倒在暴土狼烟的村路边上,我爬起来到处找那青蛇,担心被车轱辘卷过来。 突突跳的心好半天平静不下来。 小镇的雨季来临了,我又多了一样烦恼。乡路泥水纵横,时有大货车吱吱扭扭的从身边开过。好在泥泞不堪路况让所有的往来车辆都开不快。 那天雨正欢,我一手撑伞一手扶把,女儿在后边穿个小小的浅蓝的雨衣。对头开过来一辆货车,我担心车经过我会溅起泥水,不经意地往外扭了扭车把,忽然右脚的鞋子掉了。我停下来左脚点在泥水里,抱下女儿让她帮我捡鞋子,货车慢悠悠地停下来。女儿小雨衣小,我看着停下来的车,眼眶湿润。司机说别着急啊小丫头。 生活教会我们的远比解决不了的多。 小镇逢三六九是市集,要是赶上周末我会带女儿去赶集,不一定非要买什么,赶个热闹也是好的。偶尔能遇见学生家长,硬要往车筐里塞青菜,推辞不得忙谢了打道回府。 我家装了电话,周围邻居多有羡慕的。那时有事用呼机,事急就要就近找座机回话。我家便成了就近回话的好去处。我母亲不厌其烦地和人家解释,说我们这电话可不是免费的,我们是交月租和话费的。不单是没人听母亲的解释,用完了电话临了还扔下一句:花什么钱啊谁不知道你们家是邮局的啊。 哦,原来这是理所当然。 小镇是母亲的出生地。我住的院子是母亲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在我心里我是深入到了母亲生命历程的最隐秘处。 窗外月影西斜,我也会想一些母亲讲过的往事。她家早年开车马店,往来客商络绎不绝,日子殷实。她家进过贼寇,打碎的瓶子有锋利的刃口,划过外婆的大腿,外婆用身体护着她。 母亲会唱歌,十五岁的时候成了孤儿,嫂子嫌弃是个累赘,联络戏班子要他们带走母亲。一个瘦弱的女孩子二十岁才见月事,二十七岁生下我。 我与小镇不只是居住了十年这么简单,是生命里的某种交叉重叠。住在小镇的十年是我最年轻的十年,也是日子最清贫的十年。那时我是民办教师,工资低,心里又充满着拧着劲儿的自卑。 他的单位同龄中除了他都是双职工,我们这种被叫做一头沉。我和女儿遇见他同事媳妇儿,说冬日里羽绒服从不自己洗,预备下两套脏了送干洗店。女儿羡慕得眼睛放光。她说妈妈咱们俩的羽绒服都是周日拆下外皮洗干净周一再穿上,她们能有两件换着穿,真趁钱。我说以后我们也会有两件羽绒服,很快的。 小镇的日子,在我不断地给女儿承诺,又不断地往后推迟中一年年过去了。 女儿说杜姨家都是彩色电视,咱家电视里的人没有颜色。我要去她家看樱桃小丸子,我多么为难啊,捉襟见肘地到处想办法,那年春节终于看上了彩色电视。女儿说我再也不要用彩色笔画樱桃小丸子了,她开心得满院子飞,扎煞着一对胖乎乎的胳膊。 女儿看动画片,我缝补一家人的秋衣秋裤,用零碎的布头子做布矛头。那年我竟然做了37个矛头,各种颜色,装满草珠子,就是薏苡的种子。我还用草珠子穿门帘,动起来刷啦啦地响。 后来他们单位分房,我接着转正,日子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小镇的房子卖了,我们一家三口都很舍不得。女儿的塑料娃娃在窗台上仰躺着,不知什么时候头磕破了一个大洞,女儿哭了。我看了看了看水井,磨得光亮的把手,这是普通压水井,洗了我十年的好时光。 我把院门锁好,那一扇窗那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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