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银杏/香樟

文/云起时
那是五年级的时候，我从一校分到新建的二校区，校园绿化很少，都是种子和小苗。我每天从
后门回家，门前的小榕树是刚移栽过来的，碗口枝干，砍平了头，与我比肩，砍口延边长出了很多
叶子。

分了校，五年级只有两个班，我这棵默默无闻的小树不知怎么挪进了尖子生的行列。妈妈那两
年似乎一直陪在家里，还亲手为我裁了衣裳，一套黄色运动服，一套红色的，我每天背着小舅舅送
的书包往返于学校和家里，我没有同伴，期间印象最深的就是这棵小榕树。每次写作文，我就更加
端详它。 我还写了稻田，一个早晨，老师特意叫上我，在教师宿舍楼顶面对春天的田野，讲解我的
作文。老师的讲解，让我想立刻重写一篇换了此前辛苦写就的文章，唤醒我的平庸。放学时，我摘
了一片小榕树的叶子，嫩绿的伤口处马上流出乳白的汁液来。晚上拿着数学书在电视机房的门口来
回踱步。那年的首届新校毕业生设了奖学金，我位列第三，母亲不知从哪里闻讯，领回了我的奖学
金。父亲虽常年在外，但那段日子过得安静平和。 我十八岁以后的年华都是在异乡度过的，此前家人已分散多年。我辗转多城，曾回过父母身边
，后来逃家了。那是煎熬又新奇的逃亡之旅，随着我的固执，日子像时间泼出去的一瓢水，回不了
最初的钟潭。满眼追新求高的建筑丛，我的心墙并没有筑立起多少来，只是常常碰了人墙，惆怅满
怀，不知所从。 偶然听一老辈提起某校园里有一公一母两棵银杏，树干两人尚环抱不来。多日后辗转车程寻觅
，无奈校门高深，警卫犀利，我装作放逐模样，归顺了门口的车水马龙。某日无目的随车漂，终点
站又是该校，我趁夜色努力扮成学生模样混进校园，搜寻数圈后无所获。后来在近处某寺庙大门内
见着两株，如老辈描述的粗硕枝干，一左一右镇于庙堂之门，树干矮约两米，叶片稀少，几无枝桠
，根系埋于石筑的高台之上，地面铺石尚新，疑问银杏是否移栽而来。 小区的绿地，偶有黄叶坠地，黄得清澈，轻盈如蝶。弯腰拾起，小叶如扇，伤口无汁液浓稠，叶
面无莹绿光泽，我握着它略显枯槁的身躯，寻觅它的母体，碗口粗的主杆，绑有侧木扶持，绿叶轻
薄，风吹翼翼，申城人熟知的银杏。 地铁口道路的两边何时改成了银杏树，整齐守卫，银灰的枝干，由于移栽的缘故，绿叶稀疏可鉴
，黄叶时有飘落，我看见高挑女子的黑色尖头鞋打上面踩过，衣着没有暖色。是银杏跟上了申城，
还是申城选择了银杏？是我赶着要嫁接于它，还是它将我移栽？黄叶颤颤，抖不散我心里的秋雾。 家，四年来只回去了两小时四十分钟，父亲的身体没有再胖起来过，我也瘦了。父亲的家分出
了好几个小家来，我嫁入了别的人家，亦从那里分出自己的小家。 我住过好些地方，辗转挪到此处，本做园林之所的一处庭院，院前长有一棵香樟树，根系亦耸
于高台之上，我后退几步仰望，主杆在长到一米高左右分两杈，两个树杈几乎比肩，都有园林工人
砍过并加以塑形的痕迹，左边的枝杆是枯死的，从分枝处剥了一圈皮，“书怕伤皮不怕空心”就是
如此吧。我猜它是因为贴房子太近，防雷电，防盗贼之类被剥夺了茂盛的权利，没有腐烂、风化，
依然生机地擎在那里，也没有右枝杆的叶片和枝桠侵犯过去，体态优雅，远看像狭长的盾牌。细看
，左边的很像一只伸往天空的手，天很蓝，它很白。 朋友称此树乃生死相依，冰火两然，荣者自荣，枯者凄凄，栖而同株，煞是神奇。若樟树生而
为人，是断臂模样？恐怕它也决定不了自己不长成现在的样子。就像我看不见小榕树如今的模样，
看不见，因为回不去。 香樟, 银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