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梦牵魂绕的故乡
2022-01-13叙事散文芳菲
我携同我的意大利老公,返回我生长的北大荒850农场28连,却只能无语面对一片残砖碎瓦。推土机正试图将最后的记忆大力地抹去,却抹不去我终究未曾流下的泪水......
(一)28连的前身是10连,后来因为从军垦改为农垦编制更名为28队。因为习惯……
(一)28连的前身是10连,后来因为从军垦改为农垦编制更名为28队。因为习惯……
我携同我的意大利老公,返回我生长的北大荒850农场28连,却只能无语面对一片残砖碎瓦。推土机正试图将最后的记忆大力地抹去,却抹不去我终究未曾流下的泪水......
(一)
28连的前身是10连,后来因为从军垦改为农垦编制更名为28队。因为习惯,大家仍然称为连。连队很小,总共只有60来户人家。红砖平房,每栋住4户。方方正正,如同军营。周围栽种白杨树林防风。每家门前也栽种了一棵树。房前房后围着菜园,自给自足。菜园边缘种着喇叭花,粉红浅蓝紫红的小喇叭吹着无声的滴滴哒开放的时候,煞是好看。连部、会计师、大礼堂在最南面。马戏团、电影队来了,全连队的人就都聚到大礼堂看演出。
连队曾经来过一个摄影师,家长把孩子打扮整齐了带到礼堂的舞台上排队拍照。那时候还是黑白照片。孩子们的笑脸甜美纯净。估计我们这一代人都留着那么一张吧。连队有个小卖部。卖些日常生活用品。硬糖一分钱一个!书籍和服装是没处买的。服装大多由母亲亲手缝制。难得的书来自不同的渠道,老家、知青、朋友……小时候伴随着我贫瘠的童年的只有两本书,《雷锋的故事》和《高玉宝》。
我们住的地方曾经是一片大草甸子,十万转业官兵到这里驻扎下来,盖起一栋一栋的红砖房。听父亲讲,当初在外面煮饭的时候,野鸡会飞到大铁锅里。很多同伴忍受不了艰苦的生活,“脚底抹油”,溜了。父亲留下来,北大荒回报他一身健壮的体魄。我的家在28连西南角,第一排靠西第二间。一条大路延伸到主干道。所谓主干道也就只有如今公路的一条单行线那么宽。沿着这条大路直走,便到了场院。
场院很大,中间有个带篷粮库,里面立着好几个粮囤,能存放不少粮食。秋收过后,场院的水泥地上便摊上收获的麦子、大豆之类。晒干了,大人们抡起带柄的木板用力拍打,庄稼拍打下来后,收拾掉秸秆,开始扬场,最后将粮食收进粮囤。拍打秸秆和扬场的场面在孩子们的眼里特别嗨。
过了场院,是两排农机房。父亲曾在那里打铁。我见过他用火钳从火炉里取出铁件,放到铁跕子上,挥锤砸下,飞扬的红铁屑如绽放的花。烧火的煤总剩有未完全烧净的。冬天,我和妹妹提着篮子到农机房后面捡煤核。父亲还驾驶过康拜因,后改作仓库保管员,直至退休。
那时候没有计划生育,家家都有3到4个孩子。给缺少文化生活的小地方增添了不少乐趣。孩子们白天玩踢毽子、跳格子、跳绳游戏。满月的夜晚,聚在房前玩捉迷藏。不少孩子喜欢躲进草垛里,从草垛上拿出一捆草,钻进去,再把草捆拉回原位。这样很难让人发现。也出现过玩累了的孩子躲在里面不知不觉睡着了,惹大人一通好找。
那个地方的文化是知识青年带起来的,他们来自北京、上海和哈尔滨。他们在北大荒演绎着许许多多悲欢离合的爱情故事。同时在黑龙江这块沃土上孕育了文学的春苗。家里用报纸糊的墙上随时可以读到知青们透着灵气的、啼着血的、真实的故事。冬日的夜晚,孩子们聚集在其中一户人家的炕头上,听上海知青讲故事。当时流行“绿色尸体”,“无头杀手”,听完故事的孩子害怕走夜路。风儿吹得防风林沙沙作响,仿佛有鬼魂要出来。到了晚上,我甚至不敢到外屋去
父辈们的全部生活就是“战天斗地”,还要养活4、5个孩子。黑龙江冬长夏短,农作物只有一季,能够在漫长的冬天储藏的只有小麦,土豆和大白菜。煮饭用柴草。秋天割草,冬天打柴。秋天,大草甸子里常常会冒出一个个草垛,那是各家割好临时垛在那里,抽空找个车一齐拉回家。每到冬天,父亲就会带上军用水壶、甜面饼和我,去离家很远的地方打柴,割高高的荆条,冬天的荆条又干又脆,好烧火。父亲先在中间开出一片空地,升起一堆火,我坐在那里烤火,吃甜饼,添柴。这样狼就不敢接近我们。这种时候我最开心,四周是那么安静,任由我的思绪延伸到不知之处,只有时而被惊起的野鸭的嘎嘎叫声将我暂时拉回一会儿。
那时的主要交通工具是“11路”公交车,就是两条腿。整个连队只有一辆卡车。开车的蔡师傅是我家邻居。很少讲话。我常常生病,于是就有了经常使用这辆车的“特权”。去县城便有照相的机会,妹妹因为没有小时候的照片曾和妈哭闹。我在大学时读到一篇文章,谈到哈尔滨有位技术很高的摄影师,能够将破损的底片复原,我就将一张已经发了霉的旧底片寄给他,并写了信,告诉他妹妹的事情。没多久,他就将洗好的照片寄来了,于是,妹妹小时候的样子便活灵活现的出现在我们眼前:小小的身子,大大的眼睛,让人怜爱不尽的模样。
在我的印象里,小时候是在诗一样的环境里长大的。连队队不远的地方有一条清清的小河。河水比自来水龙头里流出的水还清澈,像纯净的白酒。掬一捧到口,凉凉的、甜甜的。我常常和健芝姐姐一道去河边洗衣服。其实,我只是陪她,一边看她洗,一边玩耍。有一次我也洗一件小衣服,却让衣服随着河水飘走了。河对岸是遍地的野花,在艰苦的生活中被人们所忽视,却有了蓬勃生长的机会。最多的是野百合,白的、黄的,好像还有火红的,记得不太真切了。我最钟情白百合。一个人跑到野地里闻花香,感觉着自己飘然在仙女的花园里!直到现在,每当需要鲜花的时候,我总是希望选择散发着自然芬芳的白百合。
最快乐的事是表演节目。我家小姨是总导演,我和大妹是主要演员。一群孩子有的当群众演员,没有角色的就坐在炕上看我们表演。后台是厨房,我们称外屋。我最得意的节目是独舞白毛女。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年来到......小姨和大妹唱歌,我十分投入的表演。有一次,和妹妹一道表演支前军嫂,我们在外屋系好当围裙的枕巾,刚开始表演,妹妹的围裙突然掉下来了,她赶紧跑回外屋,由导演小姨重新整理。其实妹妹那时候还很小,大约才4,5岁。妹妹小时候乖巧懂事。学回来主动帮大人做事。看到妈妈生病,小小的人儿便知道逗留在床前问妈妈要不要水喝。妹妹大方爱笑,见到大人嘴甜得很。她的眼睛也像会说话,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令人禁不住多看几眼。上海知青大鼻子把帽子摘下来,在妹妹面前蹲下身子,说要接住她的大眼睛。现在,眼镜一戴,倒可惜了那对迷人的眼。
童年的我多愁善感,大概小说看多了。四年级开始学习写作文,一放学,就喜欢拿个小本子,跑到连队边上的小树林里,一边看夕阳西下,一边描写夕阳的绚丽多变。小小的我生活在自己构造的幻想里。幻想有一天生活在一座大大的房子里,有一间属于自己的书房,大大的窗向着阳光,窗下摆一张厚重的实木写字台,旁边立着结结实实的巨型纯香木书柜。每天可以站在书柜前自由挑选自己喜欢的书看个饱,不用担心随时会有一声河北腔的巨吼在耳边炸响:“数逮字(书呆子),害步赶货去(还不干活去)!” 当我正全身心沉浸在自造的世界的时候,小心脏常常被吓得砰砰乱跳,暗想着快快长大,逃出去,有个属于自己的空间。等真的长大了,走出去,倒又常常想念妈妈的“训斥”了!
小时候从未做过“遇到一位白马王子,从此过上幸福生活”的梦,没想到如今却飘洋过海,来到火星生活,貌似依然不食人间烟火……
(二)
这些象征儿时冬天的物事,现在还有吗?
真正的冬天只有在北大荒才体会得到。高过房屋的雪墙,坚硬的可以开汽车的大冰。穿得像个棉球的孩子们,好像冒着蒸气的火车,呼呼的到处跑,开心的很。
小时候丝毫没有感觉当时砖瓦房的简陋。心目中,红色的砖墙红色的瓦,挺漂亮。现在看到照片,对比如今随处可见的混凝土豪华建筑,还是那些老的砖瓦房更亲切些。儿时的记忆永远是美好的,就让儿时的家在梦中依然保持美丽吧。那时候的房门都是朝里开的。因为一夜大雪过后,第二天早晨起床后房门朝外就打不开了。向里拉开房门,开始挖雪道。孩子们在高过头的雪道里开心地跑来跑去,有点像在战争片中的战壕里出没。
到了冬天,孩子们的许多户外活动都是在冰上进行的。抽陀螺,也叫冰嘎。把一块圆柱状的木头削成一头尖,敲进一根铁钉,拿到冰上先用手转一下,再用鞭子抽,就会一直地转下去,转慢了再抽一下。木爬犁也多是父亲亲手制作。很简单,几根木条用钉子敲敲打打便成了。两根铁条在农机厂的炉子里烧一下,敲打成一头尖。玩滑爬犁是一定要戴棉手套的。否则手冻到铁条上,硬拉下来皮就掉了。戴着手套,拄着一头尖的铁条,在冰上,车轮滚过的雪道上都可以滑。学校里冬天的体育课大多数是滑冰,冰刀划过冰面,颇有一种飘飘欲仙的美感。电视里常常播放俄罗斯冰上芭蕾表演,那种超然的力与美至今仍然深深的刻在心里。
冬日,单薄的砖墙抵挡不了料峭的寒风。火墙便是孩子们的最爱。从小学到高中,教室里总少不了火墙。火墙是用红砖砌起来的烟道,和人一样高,宽有半尺,差不多跟房间一样长。火墙置于教室中央,桌子在火墙两边整齐摆放,必定要离开外墙1米左右,为了让每个孩子都得到温暖,挨着火墙的座位轮流坐。每周里外调换一次。家里面的火墙通常也作为卧室和客厅的隔断。零下三、四十度的时候,大人们开始“猫冬”。摆几张凳子靠在火墙边,对坐唠嗑。一边嗑葵瓜子,一边谈着队里的人和事。去年的收成,今年冬天雪被下麦子的希望。孩子们带着冷风穿进穿出,糊过来把手放在火墙上,那温度因着砖的厚度,多性急的孩子也不用担心会被烫伤。被子,棉袄,棉鞋,手套,围巾全可以放到上面烤。穿的时候,暖和和的。通烟道的炉子如同小火车头,夜里封上,早上捅开,熊熊炉火将烟道烤得热乎乎的。炉盖子也被利用起来,烤些土豆片儿当零食吃。寒冷的冬天,火墙就像放进屋子里的太阳,外面的大烟炮还在怒吼的时候,倚着火墙,感觉着一种可以依靠的温暖。
火炕可谓热量的最佳利用,环保经济实用健康。建造时,外屋灶台的烟通过中空的炕,排放到外面。一天三餐少不了,烧饭烧水之后,火炕便热乎乎的。火炕用自家脱的土坯建成,厚厚的。小时候经常和父亲一道脱土坯,用泥和上草,铲进上下敞口的长方形大木框子里,半凝固的时候,脱下木框,再做另一块。北方天气干燥,满地的土坯过几天就干透了。这种土坯搭炕,不像砖头那么硬,却也非常结实。睡觉不会腰疼。孩子们脱去厚厚的棉袄棉裤,在炕上轻松自如的翻筋斗,打靶式,开心极了。孩子们在火炕上出生,在火炕上长大。火炕上演绎了许许多多的故事。那时候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一天劳作之后,晚上大人们就坐在房间里聊天,看着孩子们快乐的玩耍,那种天伦之乐,和现在的生活相比,有着更多的温馨。
入冬之前,好像冬眠的动物,家家户户开始做过冬的准备工作,首先是储存足够的食物。菜是成堆的大白菜和土豆。室外天寒地冻,家里又太暖,各家在房前挖个地窖。地窖很深,大约两米多高,需要有个梯子才能上下。地窖里的温度不冷不热,刚刚好。曾经有一段时间地窖作为备战使用。其实人在地窖里并不安全,因为无通风孔,容易因为缺氧或因二氧化碳中毒造成窒息。所以进入地窖取菜的人总是速进速出,并且保持窖盖开启。主食是面粉。因为白面不够吃,经常掺玉米面做窝窝头,或是掺高粱面做二混子馒头。那时的孩子们都喜欢纯白面馒头,谁曾想,那时候讨厌的二混子馒头随着人们对营养意识的增强反而成了香饽饽呢!北大荒的气候不适宜果树的生长。秋天,孩子们曾经把嫩嫩的玉米秸当甘蔗吃。 冬天更不用提了。偶尔,不知谁从哪里带来冻梨儿,圆溜溜黑黝黝的,身上还有细细密密的斑点。泡在冷水里,寒气从冻梨的身子里散发出来,一层薄冰渐渐裹上小小的梨。剥去冰层,吸一口,清凉的甜甜的软软的,在口中久久留香。现在什么水果都能吃到,却依然怀念冻梨那软香的味道,悠悠的,浸在童年的记忆里。
飘雪的日子,我喜欢邀上女友一道出门散步。地上铺着厚厚的积雪,白杨树细细的枝条在白色的背景中犹如天然而成的铅笔画。雪地里弯弯曲曲的脚印,隔不多会儿, 再次被新下的雪覆盖。北方的雪是干雪,落在头上,身上,不会化掉,很快,人也变成了雪人。两个人咯吱咯吱的踏着雪,边走边聊着体己话儿。走出小树林,走过漫长的空旷地,不知不觉间,从十连走到九连,又从九连回到十连。有机会,我一定要重回北大荒,选个飘着雪的日子再和女友出门散步!
北大荒的冬天,我梦洄萦绕的冰天雪地,记忆中没有冰冷的痕迹,有的只是美丽、牵挂和无边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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