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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母亲,不上桌

2022-01-13叙事散文康康
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母亲从来不上桌子——不坐在饭桌旁就餐,似乎成了习惯,也成了孩子们眼里的“习以为常”。对此,孩子们没有奇怪,故也从不过问。不仅不上桌子,母亲还总是最后一个人吃饭,甚至一家人都丢碗筷了,她才捧起饭碗,可桌上本就不多的菜已所剩……

  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母亲从来不上桌子——不坐在饭桌旁就餐,似乎成了习惯,也成了孩子们眼里的“习以为常”。对此,孩子们没有奇怪,故也从不过问。不仅不上桌子,母亲还总是最后一个人吃饭,甚至一家人都丢碗筷了,她才捧起饭碗,可桌上本就不多的菜已所剩无几。乡村里与母亲一般年纪的妇女基本如是,年纪大的,更是如此。   母亲从田地或菜园里归来,择好菜,把柴草抱进灶间,然后围着腰巾,刷锅、淘米。灶台上有两口铁锅,一左一右,其中一口略小。两口锅之间、靠近灶台前沿处还有一口小小锅,比排球小一圈,里面放了水,它充分利用左右灶堂内的热量使水变热,此水不用来喝,只用来洗脸洗脚、用来刷洗锅碗。两口大锅,一口煮饭,一口炒菜,孩子利用不上,母亲就一个人灶上灶下忙得打转。去灶下往灶堂里塞一把柴草,拨弄出火旺,再起身到灶上,拿起锅铲炒菜。若是一味地烧草,草易燃且不耐久,看似火苗旺旺的,气势不小,却一下子就弱了下去,成了黑灰,需不停地供应,才能让燃烧的热量持续。但很快草灰就把灶膛堆满,得用畚箕掏出一部分草灰,腾出空间,好让氧气进入,把握不好火候,间歇时间过大,干饭就会煮成夹生饭,菜就炒不出味道。木柴就好得多,干透的木柴燃烧时间久。还在燃着的木柴如果不需要了,就把它退出来,放在一边,淋一层水,下次还可再用,柴炭在冬日里还可作烤火用。母亲做这些,像玩儿一般。   相对于山区,圩区人家的木柴总是有限。捡拾枯死的树枝,或挖出土里的树桩,把树桩树枝劈成一片片、一截截的,一层一层码成格子状,置于门前,要经好几个日头才能干得透彻。如果是不能有大用处的树身,就用锯子锯成一段一段的,再用斧头撕开它们。   母亲居然也能拉锯子、挥斧头或扬铁镐。如今,网上列举的那些女汉子,在母亲的时代,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劈柴挑水、插秧灌溉、治虫耘田、割稻担谷,冬日里挑土筑圩,男人能做的事,似乎样样女人行得来。包头巾挽裤脚,刀叉锄锹,风里来雨里去,个个母亲了得,缝补编织刺绣的女红,她们也会。烈日寒风里,手脚黑了、脸蛋憔悴了,可露出大腿露出肩背,白光光的,依然亮着女性的光辉。   饭菜全备好了,端上桌,一家老少一拥而上,桌旁,坐着爷爷父亲,也有长大了的儿子,或是行动不够灵活的奶奶。母亲却还在灶间忙碌,说是先把水烧开,饭后一家子要喝要洗澡的;要不,就提起衣桶去塘边,也只是洗洗毛巾或抹布,衣物早在清晨就洗完了;要不,去屋头空地上翻晒或收取衣鞋、豆荚、菜籽、柴草;要不,去喂猪打扫猪圈,把灶堂里的草灰掏出来,再倒在屋头一角的灰坑里;要不,干脆去了菜园。总之,母亲不是丢不开这个,就是放不下那个。男人有时急了,或许来了心疼,就喊叫就责备:饭总是要吃的,怎么一吃饭就东一脚西一腿的,饭菜凉了吃着舒服?事情天天有,就不能吃过饭再去做?小事情就不能叫孩子们去做?男人有时急,是因为桌上的菜被几个正在长身子的孩子一筷一筷给少了下去。孩子在骂声里,吃得很小心很仔细很节约,但菜还是见了底,男人有时想搞点老酒,盘子里都没有下筷的菜,只好蘸点辣椒糊。母亲听了,只不应答,或说,叫孩子去做,左喊右喊,懒懒散散的,还不如自己来得快呢。听得烦了,传来一句,真少有哩,你们吃你们的是了。母亲回来,把桌上的碗筷收拾进灶间,有时也叫孩子这么做,或让孩子把碗碟拎到不远的水塘边洗刷,母亲就在灶间一口一口地吞。米面缺乏的时候,揭开锅盖,只余下被铲去一半的锅巴,或已经捞不到面疙瘩的稀薄的面糊糊,但从来没有听到母亲的一声抱怨一声叹息。   来客人了,即使客人中有女眷,母亲依然不上桌相陪。难道母亲不知礼不顾礼吗?奇怪的是,客人中的女眷跑去同母亲说话,也挪到最后与母亲一道吃饭,即便先捧着饭碗,也不上桌,而是站在桌旁搛菜,然后走开。   不上桌子的其实还有孩子。孩子端着饭碗,饭上面放些搛来的菜,坐在堂前一侧的小凳子上,或直接坐在前后门的门槛上,或跑到屋外树荫下,一边吃一边逗着猫狗,若有邻家孩子捧着饭碗过来,便边吃边聊,暗中瞄一瞄比一比彼此饭碗里的菜肴,在鸡鸭鱼肉前,猛咽着口水,毫不掩藏馋羡的神色。聊到兴处,有的孩子就来了大方,从自己碗里搛一小片肉扔给另一个孩子,说一声,我不大喜欢吃肉。在家排行老小的,往往得大人的欢喜,吃菜时往往就会多得些“宠爱”,去搛菜的频率也高一些,哥哥姐姐有时就哄老小,你搛一块给我吧,你再去搛,不会被骂。   或许孩子见自己也不坐桌子旁就餐吧,母亲不上桌子的现象,打小就在眼前晃了,孩子也就司空见惯。可母亲老是吃剩饭剩菜,总是把吃的穿的留给小辈,孩子长到一定年岁后,心里不免生出滋味,觉得母亲是不是太软弱了、过于忍让了,怕了长辈与父亲。可母亲教训起孩子,有时却狠,威风八面的,脾气上来,男人也退避三舍。孩子思来想去,就生了困惑与不解,隐隐中又有些明白,只是不得要领,说不出个所以然。这一心理活动,导致了孩子对母亲的可怜、同情与敬重,以及维护。在孩子眼里,男人女人除了形体上的差别,其实没什么不同,脏苦累,母亲同样扛得住拿得下。于是,孩子自觉地在吃饭时限制了自己的菜量,还喝斥弟妹,妈妈还没有吃呢,就顾着自己?   多年来,母亲一直如此,哪怕头发花白。在孩子成长的岁月里,日积月累,母亲更像“母亲”了。   曾问过母亲,为何不上桌子。母亲说问那么多干吗,女人上桌子像什么啊。   那……没有上桌子,女人又像什么呢?   散落各处的子女带着孩子去见母亲,人围了一桌子,已是奶奶辈的母亲还是最后一个人吃饭,母亲还是不上桌子,即使此时父亲早已不在人世。子女习以为常,搛菜给桌旁的孩子,母亲一旁侍候着,欢笑一堂。   有子女忽然想起以往,心里来了不安来了痛,妈,你也坐吧。   母亲呵呵笑着说,人多桌子小,你们吃你们的,我去做个蛋汤。   妈,你总是这么说,就没见过你坐桌子边吃饭。菜已经吃不完了。你不坐,我们也不坐!   哟,说哪儿的话,你们来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人老了,菜烧得不对味了。你们慢慢吃慢慢聊,看你们吃,我开心呢。   隔壁家的父母老了,与子女分开住,经过其家门口,敞开的大门内瞥见饭桌旁,两个人一左一右对坐着,老头提着酒瓶对老太说,来,你也喝一点儿,暖暖身。老太望着老头,无声地笑,很是灿烂。   呵!母亲和父亲终于围桌而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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