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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白刺林

2022-01-13抒情散文牛学伟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6:57 编辑

白刺林 在我上小学的路上,有一大片荒地,上面长满了……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6:57 编辑 <br /><br /> 白刺林

在我上小学的路上,有一大片荒地,上面长满了枝枝蔓蔓的白刺,白刺下是低矮错落的土丘。每年夏秋之际,土丘上茂密的白刺就长得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几乎成了一片白刺林。深秋,白刺上挂满蚕豆大的红果果,摘一颗丢进嘴里,一股酸甜的汁液立刻充盈两腮。我们每天早晚从这里经过,日子久了,白刺中间竟被我们钻出一条蜿蜒的小道,我们大胆地穿行其中。直到有一天,给集体看瓜的“瘸爷”死了,埋在白刺下面,我们这才突然害怕了,每次上学总是惶惶地绕过去,再后来,文爷、奶奶也走了,陆续葬入了那片白刺林。

几十年过去,那片白刺林像一朵云时时萦绕在我的天空。今年清明回乡上坟,来到白刺林,豁然发现白刺中间又添了新坟,坟头的花圈依然鲜艳夺目。一打听才知道,文爷去世了,整整一百岁。我听了,不禁喟然长叹。

我老早就听文爷讲过,绥远大战时,他曾给傅作义将军牵过马。有一次上前线,敌人的一颗炮弹打过来,半截血淋淋的人腿从空而降,将军的战马冷丁受到惊吓,长嘶一声,前蹄腾空,把将军差点掀下马来。为这事他还受过处分。听这些故事的时候我大约还在上村学,每天午后放学后就看见文爷坐在我家的土炕上呼噜呼噜抽水烟,一边给我们几个兄弟讲故事。等到父亲下班回来,给他递过几根烟,他这才打住话头,挺挺腰睁大眼睛,嘴角叼上一根,耳朵背后夹上一根,然后起身慢慢踱回去了。我那时一放学只顾拿着碳棒在墙上画大红旗、画天安门,文爷的故事也是听得有一句没一句的。后来,他一天天苍老了,而我也开始走出村子,外出求学、工作。再后来每每想回去,想再听他讲一回故事,却总是一个“懒”字挡道,直到现在,他竟与我已经阴阳两隔了。

岁月啊,你让多少人匆匆消失,你让多少故事从此湮没于荒芜的尘土!

就在我对文爷的故事渐渐模糊的时候,某一天,街头突然凌空飘扬起纪念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的鲜红横幅。这样的气氛又教我俯下身子去倾听那一段历史的脚步。

对,是一串急匆匆的脚步。

我忽然记起奶奶曾经说过,1936年冬月,北风呼啸,那时她才刚刚二十出头,当时有人从外乡逃荒回来“马家队要来了”的消息就像飓风在村子里迅速弥漫起来。村里稍微富裕的人家就开始忙着藏粮食、埋银元,大姑娘小媳妇脸上抹上锅底灰,弄成龌龊不堪的样子。这样担惊受怕过了十几天,有一天晚饭后果然就来了一队土匪,都骑着高头大马,他们闯进村里,把财主李员外绑了,头顶浇上煤油吊在堂屋大梁上点了天灯。这伙人临走时还抢走了李员外三十多担米。看瓜的“瘸爷”就是那次抓去当了土匪,后来在战斗中失去了左腿,被土匪头子像扔破瓦罐一样推进了山沟。“瘸爷”醒过来又爬回了老家。这是后话。奶奶说,自从土匪杀人抢粮以后,村子里更恐怖了,大人娃娃白天猫在地窖里,晚上悄悄出来弄点吃的,喘口气。当时有耳朵尖的人就听得每天晚上村外向西的白刺林里有沙沙的脚步声。这样一直走了好几天。刚开始大家还非常惊恐,后来慢慢发现这些人不惊扰老百姓,他们晚上行军,白天就不见了。奶奶说,那时候她们才知道这是红军在过兵呢。大家这才试探着爬出地窖。当时奶奶她们还在村子外的庄墙边、老榆树下背回了五个饿昏的娃娃兵,都是十四五岁,身上穿的破破烂烂,脚底绑着一块硬毡片,脚趾头红肿得像冰冻的萝卜。有一个娃娃背上还倒扣着一口漆黑的大铁锅。村里胆大的人家就给他们蒸荞麦花窝窝头,让他们吃了、暖和了,又添上衣服,怀里还揣上鸡蛋,让他们趁着夜色悄悄走了。临走时几个兵娃娃还趴在奶奶怀里大声哭泣哩。

我记得奶奶讲这些故事的时候,总是一遍遍地说:“造孽,造孽啊,可怜了那些嫩豆芽一样的娃娃。”

往事不堪回首。70多年过去了,当年的亲历者、讲述者都与我们渐行渐远。回望那片白刺林,不论是打过鬼子的文爷,还是当过土匪的“瘸爷”,还有文弱慈祥的奶奶,都已经投身在另外的世界去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还会聚在一起讲述过去的故事;但我知道,那片白刺林下的坟墓即将搬走,因为那里已经被规划成了一个现代农业示范区。很快,那片白刺林也将彻底消失了。

哦,我的白刺林,我深深眷恋的白刺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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