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思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5:54 编辑 <br /><br /> 　　　　　　　　　　　游 思
　我不向那儿走了。
　　鞋子敷上了一层细沙尘土，两只脚分开来，站在一条堰梗上。露珠滚动在草尖上，潮湿清凉的气息泛溢在周围的空间里，空气有些粘稠，身上的衣服湿塌塌的。
　　我寻找的紫色草，并不在山坡上。它保存在我记忆里。稀有的一种植物，它像符号贴在早年的信封上，隐约显现着消失的时间。那时，我独居一间单独宿舍，下班之后的时间，几乎完全用来给人写信。比如在外省服兵役的弟弟；一所大学自费读书的同学；一个上高中的女学生……我坐在敞开的门的室内，看着法桐树下，那颗紫色草，浮想他们……
　从田野走上了公路，路面异常空旷辽远。那个路的尽头，在头脑里产生了远方的概念。那只属于我的“远方”。我步行朝那里走去。在那一刻，“走”成为抵达自己的唯一方式。那里，只剩下一条路的方向，和缩短距离的念头。
　　我的影子在路面上，在身体前方，仿佛在引领我，那是一种固定的“如影相随”。我游离于这个庞大的世相之外，身体在它们中间，但又从没觉得是其中一员。那不是我的道路。我带着宿命的方向，走在偏离众生之路上。在别人描述的外部世界里，我看到纷乱物与人群。在我看来，那是一些被驯化了的存在，走着某种既定规则的线路。
　　我也曾被它们迷惑过，被带入到那条路上，但随即，我发现，自己与那条路格格不入，我不得不回到属于我的一条隐秘道路上。我需要未知的新鲜，而不是似曾相识的，似是而非的，那些东西。这是一种冒险，但快乐就在冒险之中。
　　我做的不够。在迷惑和徘徊中，限于一条隐形的路上。作为一个旁观者，我看到那些人走路的姿态，像看到一些残花败柳。一些人一意孤行。我想，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想起田野边的火光，火光不止一处，白天的视野被不断浮起的黑暗遮蔽，而一些灯的光，从无数个角落睁开了眼睛。从田野返回城市，仿佛在寻找另一个自己，我对另外一个像自己的人，充满了好奇。那有新的东西，带给我。那或者，也像我早年在麦田里，看到燃起的火堆。
　　在幻念中，我感受到铺面的热力，那些能量从肌肤辐射到身体内部。又仿佛回到深秋的土地上，到处都是白花花的霜，散落在泥土的表面，发生在那里的事睡在苍凉的梦境里……
　　夜晚的车站在等着我，好象一个新的记忆，即将诞生。我对这个想法产生美好的期待。坐夜车是我的孤独旅行，充满了寂静和安逸。那里完全流淌着我无拘无束的巨大时空。那象一条大海，而我就是一条在深水翱翔的鱼。想到多年之前的一个朋友说来看我，隔着那么久远的时空，我们即将面对，又将是怎样一番景象呢？他定然不再是早年整天厮混一起，满脑充溢超现实想法的一个孩子了。但那时候，我被他的幻想引领着，以为自己在世上，有着无限的可能性，可以成就一个伟大的想法，一个向往的世界就在自己可以抵达的地方。
　　他把自己引领到了南方，一别十年。我总想着，在我们一起到达的陌生的地方，一些夜晚和白天，总是亏欠我们的。无论是一次视觉上的，一次饭食里的，或者一种语言上的，我们丧失已久。总之，时间亏欠了一场遇见。
　　在夜晚的车上，几乎所有的声音都隐没了，仿佛天空也沉落到地下。我在一种无休无止的震荡声里，去往了尘世之外的一个天国。内心觉得，那个地方，仿佛等待了好久。
　　我大约知道，去往一个僻静山庄，它在一所大山的山坡上。我从未见过的地方，或许没有特别之处。而在我心里，却有一场想象与记忆的争吵。天亮十分，我抵达那座山下。事前，我已知道，几十年前，一场意外事故，一个名人葬生在那一处的山坡上，那个人留在世上几部书，都是我阅读过的。只是那里什么痕迹都没有了，只留下满坡的青草和树。
　　我该如何寻觅，那传说中的影子呢？站在山石和树木的包围里。我想，那又怎么能寻觅到他的影子呢。
　　那片空旷的山坡，我的念头藏身其中，无法显影。它几乎不可触摸，无影无踪，只如一缕空气，藏匿着这些什么的念头。而在那草丛中，我悼念的不是一个名人，仿佛是全部消失了的时间，而且，那个鬼影样的时间，一直在悄悄的从身边，哑然而过。除了它，我还有什么呢。
　　站在空荡荡的风里，风在脸上抚摸。这让我觉的，一个无影手掌的神秘，从内心唤醒消失的影像。我那时就是这样出现的。我也像草从那片幽暗的土地上生长出来，我是那片土地上任何一株草，或者一棵树。
　　蹲下身子，黑暗的形体在我眼前出现，它的呼吸声，在草的身体里流转，我的念想在草的肢体上起伏。我在进入一种芳香的气息里，遗忘了之前现实中的别离。我逃离了此刻，也陷入了此刻。此刻被分割出两个时空。我浑然忘却之外的天地。
　　在那个山坡上，浓郁的野槐花气息，进入了身体。我的嗅觉里，满是药粉的味道。一瞬间，我仿佛觉察到，所有的过去都已经受了创伤，而我的身体承受了那些毁坏与灼痛。“我再不能回到过去，把我不愿撒手的人事领回到现在。”在巨大的心理荒凉中，我像一个木桩镶入大地。
　　我是草木，也是领土。那里，或者就是早年渴望登上的一个岛屿。在四面的水向它合围里，我有了成功登陆的喜悦。但是，也一定有什么是缺席的。在进入初夏的时间里，春天定然是错过了。
　　那一处庄园里，来自各地的人，聚在一间巨大的屋子里，许多人开始给我们讲课。我对聚集在一起的群体，觉得身心的分离与游移。在我想来，这样的培训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　　我走在山下羊场小道。从远处看，它更像一条灰色的带子，绕着山腰缠绕。其实，我在一个小的分岔口，进入了树林，那些灌木丛并不很高，站在那里，可以从树木稍顶看到更远的地方。那条依稀的小路，走着走着就没有了。
　　我在树丛中绕着走了一会，就遇到一处山体的悬崖了，上面我看到了一个洞口。外边石头的缝隙中，一棵小树长出来。我抓住那棵藤条样的树，小小的树身韧劲十足，它把我拉上了一块平整的石头上。　　进入洞口两米处，我看到了一个祭台。一个香炉里，堆满了香灰。上面还插着一根没有完全倒掉的香灰柱……我想，来这里的人大约是为了祭奠那个丧生在这里的名人。我知道古人的香也是用来计算时间的，只是那些香柱是无法完整记录的。而我的过去，也是被时间祭奠过的。
　　傍晚时分，我在半山坡，从脚下一条蜿蜒小路，看到远处的麦田。那浓绿仿佛无法化开的色块。我不熟悉那个方向的路，却被什么吸引着，走向那里。那条长满芦苇的河挡住了去路。站在岸边，我不知道怎么过河。河水很清澈，从南向北不绝如缕地流淌着。我蹲在河边，怅怅地看着泛溢着水泡的水，梦想长出一对翅膀来…… 　　　　　　　　　　　　　　　　　　　　　　　　　　　　2015年5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