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在奔跑

泥土在奔跑
武志强

　　泥土在奔跑，泥土在歌唱，我想是这样的，它在奔跑着，它在歌唱着。泥土在歌唱，为一种死亡歌唱，为一种生命歌唱，我听到了泥土在歌唱，这歌声传得很远，无论在黎明还是黄昏，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只要我聆听，我就能听到远远传来的泥土的歌唱声，这歌唱会让我变得振奋，继而沉默，陷入一种无言的思考之中。
　　田野是广阔的，围绕这田野的广阔，有泥土在奔跑着，带着陈死人的血肉奔跑着，带着庄稼呼吸奔跑着，田野上有清新的空气，那空气便是泥土的呼吸。田野就是泥土的奔跑场地，也是它们各自追逐欢欣的地方。泥土追赶着泥土，一粒泥土追赶着另一粒泥土，奔跑不息，没完没了。我看见泥土们奔跑的姿势，是那样的生动。
　　一粒泥土跑着就跌到了，像个孩子似的抬起它那沾有泥土的小脸蛋向前看，别的伙伴们都从它身边跑过去了，然后它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往前跑，它要追赶它们，嘴里喊着：“等等我，等等我。”还一个劲地向前边回首，但前边的伙伴们并不回头，也不停下步子来等等它，它只有追着跑下前去，风在它的耳畔都能听到它“呼呼”的喘气声。
　　我眼里的泥土是在奔跑着，我只是说在这一刻，在我眼里它们奔跑着，像我希望的那样，仿佛是我希望泥土奔跑，泥土们就奔跑起来了。但是更多的时候泥土是安静的，呆在原地，一动不动，把相守当作一种相约，就那样齐心合力，托举着一年年的庄稼、绿草和树木，托举着这里的四季轮回。我在走过土地的时候，泥土是安静的，似乎我每一次来，都能体会到那种新的安静，从未有过的安静。那是泥土的安静，更新了的安静。我就站在这安静面前，打量着眼前的泥土，它们像是我熟悉的，但又像是对我有几分的陌生和距离感。就因为我不能天天厮守它们，我只是个游客，最多不过是在回忆里常常让它们为我停留。让那些过往的泥土停下步子，让我再仔细看看它们，看看它们的模样，端详一番它们的表情，是否和从前一样，是否和我记忆里的一样。
　　正是因为泥土的存在，才有了现在的我，我是从土里爬出来的，浑身都带着股土味，看上去土里土气的。望着眼前这一片田野，它真的是太广袤了，一望无垠，以致我无法用目光来丈量它的边界。它在我眼里应该就是无边界的存在。我喜欢这样一种望着泥土时荡气回肠的感觉，觉得真过瘾，看不够似的，我是有点贪婪呢，于是就只有这样贪婪地去看着泥土，和无数泥土的颗粒化身而作的田野。这是一片希望的田野，我愿意这样说，因为它能给我带来欢欣，因为它给我带来了一种欣欣向荣的感觉。它似乎有着无限的生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泥土的秘密，那种长生不老的秘密。我在孩子的时候，就与泥土一起打着滚儿地玩耍，这是因为那时的泥土与孩子玩耍的天性相符。后来我是长大了，但泥土看上去并没有长大，还是原来的样子，所谓人说的古老的土地，那只是出于人的记忆，出自人的口，而泥土并不这样说，也不这样认为。泥土就是泥土，但是我接着就知道泥土那种永葆年青活力的秘密了。因为泥土也是在不断生长的，也是懂得休养生息的。春天的时候，我看见的泥土是正在新生的，但其实不止是春天，在任何一个时候，泥土都可能在自己的世界里暗自更新着，它在完成着这样一个过程。而这样一个过程似乎是永远都完成不了的，因为这样一个更新的过程永远都在进行着。新的物质参与进来了，新的营养被输送进来了。同时泥土又把自己生命的活力展现于大地之上，那就是我们所看见的无数大地的欢欣和鼓舞。这是泥土生命的秘密，我很早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了。
　　对于泥土，我有太多的感触。抓一把泥土，我就能区分出新的泥土和旧的泥土，或许你表面上看上去它们是一样的，还是三十年前的泥土，没有什么变化，其实变化早已经发生了，或者正在你眼前发生。在泥土的更新换代中，大地上的季节也在交替轮回，给我们上演着一出又一出的剧目。生死之间，世界就变化了，泥土就变化了。
　　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泥土，我还能清晰地记得第一次发现泥土时所带给我的喜悦。这是大地的原物质，是要让人赞许有加的，没有它，我们就不能生存在这个世界上。泥土诱惑了我，是因为我在这里投入的感情太多。我认识了一粒泥土，我又认识了一粒泥土，就这样我认识了每一粒泥土，我了解每一粒泥土的秘密。或许一粒泥土就能代表全部泥土，这是由于泥土的共性来决定的。小的时候我与泥土做着游戏，我们在一起玩耍。大了的时候我就知道泥土并不是用来玩的，泥土身上肩负了更加重要的使命，我们所吃的五谷杂粮都来自于泥土，没有泥土我们只有被饿死，没有泥土，我们一天都活不了。泥土对于我们的重要性已不言自明。
　　田野是广阔的，我看见的泥土是奔跑的，这是我的愿望，是在我心中展现的一幅图景，这样看着泥土们在奔跑，我就能感到田野在焕发着生机和活力。是能够寄予我的希望的。泥土在奔跑，泥土在歌唱，没有个疲累的时候，这是一幅永恒了的图景，铭刻在我的记忆世界里。旧的泥土去了，新的泥土来了，新的泥土露珠一样新鲜，露珠一样潮湿。这是不知疲倦的泥土，具有着无限的活力和生机。我的脚步追随这些泥土而来，带着一种膜拜的心情。泥土在上，值得我们去敬仰它们。
　　泥土在奔跑，是知道它们的方向和目标的，就像我们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的方向和目标一样。这样的奔跑才有意义，才不是盲目的胡乱奔窜一气，都时候什么都没有个结果。只有这样坚定的奔跑，才有可能最终成就自己。泥土成就了自己的梦想，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谁能敢说自己离得开泥土的存在呢。
　　在我眼前，更多的泥土汇聚在一起，成为这片广阔的安静的田野，我在了解泥土秘密的同时，也把自己内心的秘密埋藏于泥土之中，期待它有一天横空出世。这是纯正的泥土，没有半点的假，就握在我手中，就展现在我的眼前。这在宇宙中生长了亿万年的泥土，如今与我相遇了，在我的有生之年让我看到了它们。我带走一把泥土，我深藏了泥土的歌声。假如我把手中这一把泥土向空中撒开去，它们将散向四方，聚合、扩大，在时间中催生出更多的泥土。而所有这些泥土都将在我眼前奔跑着，在空中为我飞翔着，作为我的心愿。
　　我不能像我的父亲的一样，把生命的根扎在泥土里，当一辈子农民，种一辈子地，并且预备着有一天死后，也要把自己的身体埋进泥土里，那样躺着就能看见上面的泥土，和泥土里种子的发芽，看见再上面庄稼的生长。这样，我的父亲就与泥土融合在一起了。关于自己坟地的位置，我的父亲已不止一次地告诉我了，那告诉像是一种叮嘱，不放心我似的，要告过一次，隔一段时间后，又要告我一次，让我记住那块地。父亲是要先行一步，他在向后张望着我。等着我的到来。我们都是泥土里结出的果实，都将回归泥土。我们距离有远有近，时间上有前有后，但谁都拉不下。
　　泥土是无限的，永存的，我这样想，这样认为，即使在我死后，泥土也照样存在。一切都平息下来了，但我的精神和魂魄仍将一路追着泥土奔跑。我要赶上泥土的脚步，害怕它们把我丢下。我们曾经是奔跑的泥土，死后，我也相信，我们追逐着泥土，和泥土在一起，仍在以某种方式奔跑着。

武志强

[ 本帖最后由 wzq3316 于 2010-12-7 07:00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