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春
　　
　　节气已经是立春了，她却并没有让春天如约前来。窗外飘起的，依然是碎纸屑一般的雪花，轻飘寒凉。节气总是赶在天气的前头来，面貌温润，却依然只能像个通风报信的小厮。
　　春天其实还远，别说她来时悄无声息，即使溅起一路烟尘，一时半会儿也吹不到这里来。这时节，春该在江南，在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的粉墙黛瓦的小庭院，在帘栊半卷晨起懒梳妆的香闺窗外。与我这粗砺狂野的北方，还隔着山遥水远呢。
　　随手撩动空气，温暖的气息稀薄，风的凌厉与冬季相比毫不逊色。早上，走在常走的港安路上，遇到三三两两的行人，大都如我一样，围巾包头，口罩护脸，一身棉服裹得煞有介事。
　　树依然灰郁，枝头筑着暗灰色的喜鹊巢，居高临下。喜鹊飞来飞去，到处去觅食。我们彼此多么相像，巢的安稳觅食的奔波，生的百般况味，都要一一咀嚼。
　　它们在树枝上，伸着自己的长尾巴，停一停，之后回巢。喜鹊的羽毛也是暗色调的冬的颜色，但它不怕冷，它在空中飞，驭风而行，温暖躲在它的翅膀下面，因而它有气定神闲的气度。可我不行，我不是逆着风走过来就是顺着风走过去，顺风时脚步轻快，逆风时微弓了背，像自己和自己做对。风掠过我，也摇曳着枯草的断梗。偶尔有两只狗，仓惶地跑过去，它们甚至不屑于向我吠叫。风声入耳，众草空静。
　　每天都走的小路，有市里少见的幽静。路边的杨树柳树皆粗壮。槐树枝干硬挺，由着性子虬曲着生长，是树中的硬汉子。我总在看到它时，想到力量风骨这样的词。路边的法桐只有一株，在某工厂的院落里，此刻，风的手指正拨弄着它枝上悬着的小铃铛，丁铃丁铃，从秋后叶子落尽的那一刻开始，它们每天都重复这样的叮咛。这些树因荒僻而得了眷顾，自由自在地生长着。阳光还没有敲响喧哗的鼓点，华美的锦袍还不曾披上它们的枝头。风刮起来，那些枯枝少有动作。真想知道，春天的消息，可有谁说给它们听？
　　或者，万物都有信，只有自诩灵长的人才后知后觉？春天不是风送来的，不是雨送来的，也不是丽日晴空送来的，更不是鸟雀驮在翅膀上送来的。地气通了，阳气上涌，春就来了。她一路向北，沿着我们看不到的大地深处的脉络。草木知道春的消息，又何须打探？春潮涌动，最先触动它们的根须。蛰伏了一冬的热情像地底的岩浆，波翻浪涌都藏在内里，潜滋暗长。也许只是在一夜之间，枝头就窜上了新绿，路旁也转眼就是“草色遥看近却无”了。后知后觉的我们，张望着的，可不正是它们透露出来的这点儿春的消息。
　　此刻春却还无凭，它正在酝酿深深浅浅的绿意，整个世界都还在引颈而望。只有那些爱美的小姑娘，不管不顾地匆匆换上了轻盈的裙子，娉婷地走来走去，美丽动人。
　　路上要经过不多的几家工厂店铺，机械厂，修配厂，废品收购站，涂料厂，门都开着，门旁的春联被风掀动，飞起了一角儿。再热闹的节日，也终会曲终人散。越是热闹，越会在散场后显出别样的冷清。旧历与新年，旧貌与新颜，哪里有明显的界限呢，谁是谁的昨是今非。
　　门外的路上，有人们泼的生活污水，洗手的洗脚的还是洗衣服洗菜用过的，不得而知，它们趁着夜色结了冰，骑车在上面走，滑溜难行，须得小心翼翼才行。店里的人们都早早起了，丁丁当当地做起活来，电焊机嘶嘶地响着，火花四溅。衣服也晾出来了，就挂在树与树间拉起来的细绳子上。
　　拐过弯，是一座横跨在海上的桥。桥边新修了水上公园。玉白的栏杆，曲折的回廊，有人站在栏杆边看海上的风景，也有人只是静静靠坐在台阶上，心思比眼神绵长。傍晚时的风景更美，迷离灯光制造耽美幻景，光影倒映在水中，随水波一漾一漾地起伏，轻易吸引着我的目光。我却一次也没有走过去，不论早晚，路过这里时，我都只拥有一种步态，匆忙急促，不是急着上班就是赶着回家。风景，对于这一刻的我来说过于奢侈。它是送给清闲心的礼物，而我的心情，太过忙碌疲惫。
　　其实不论这脚步是匆忙还是散漫无拘，我们都在一刻不停地走过，走过四季，也走过少年与春春岁月，并且还将这样一日日走下去。不论是盼望还是不盼望，春终将向我迎面走来。等待的时光再怎么漫长，相遇时，你也会觉得它其实只是一瞬。
　　春天必将是繁盛的，可也许它更是简明的，不过是心境不同，照影不同吧。我想，春天来时，我应该站在那桥上，看一看春水的荡漾。等春去无踪时，不知道我还有没有临水照影的心情。伤春忽来恼忽去，可这一刻的我，不伤亦不恼，只想抓住片刻的欢愉，然后放在心底暗自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