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风景

路上的风景
武志强

　　在工厂的流水线上，劳累、紧张、忙碌了一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由白天转为夜晚了，我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在回家的路上，望着黑暗了的天色，感慨时光的匆匆，季节的交替，生死的轮换，越觉生命的渺茫。今天走了一位同事，一个普通的工人，50岁出头，因病去世，肉身已经在火化场化为烟灰了，在此时应该是飘荡在天地之间了，他在世间还留下什么？妻子？儿子？但那都不是他的生命本体，有一天我也会走到自己生命的终点，我的肉身也会化为一把烟灰，到那时我在世间能留下什么？我想到了我所热爱的写作，或许正是那些业已定型的文字，还在证明我曾经在这个世界存在过，不至于让我的生命就那样随着一把烟灰飘了。 　　夜幕已经降临了，庄严和肃穆开始笼罩大地，大地上已经是秋草黄黄，正在无声静立，而在头顶的夜空却有微星闪烁，那些飘摇不定的光点在把一个生命带向哪里去呢？我举目寻踪，遥想我的未来，说是未来，却也就在近前，因为人生无常，世事难料。在紧张和忙碌中我已经过四十岁了，算来已是人生的一半，相比较星空的无限和永恒而言，个人的生命真的是渺小之极。草木一年一度都在经历兴衰，看似寻常而自然，那是因为草木不像人这样富有感情，能开动思想的机器。但在工厂的流水线上，我像是一块上了绞肉机的肉，不停的被搅拌着，在机器的轰鸣声中大脑发木的运转着，不知道外面的天已黄昏了，夜幕已经降临了，生命处在一种麻木而无知中，神经高度紧张，我是根本没有时间来思考生命的，但我还是感觉到了自己生命的存在，就是这样一种麻木而无知的状态，对于自己的处境，我曾经思想激烈，我曾发出多少控诉和悲叹，但一切都没有用，我曾经用笔不止一次这样在纸上表达，但一切都没有用，我是宣泄了自己，但也痛苦了自己。后来我渐渐意识到了，我是遭到了判决的，我的苦痛是被判定永久的，我能有这样的运命，也是上天对我的厚爱，否则为什么不是别人呢？我必须忍受这样的痛苦，才能成就我自己的一生。 　　也只有在踏着夜色走在下班的路上，在清凉的夜风中，望着远处和近处的那些灯火，我的脚步才能迟缓下来，我在此时并不急于回家，我才能有闲暇来思考一下自己，审视一下那些周围的生命，和那些已逝去的生命，那些记忆中的人影和面孔在我眼前晃动。死，说到底也是一种解脱，至少不用为谋生而这样忙碌和紧张了，是得到大休息了，是得到超脱了。所以在近来耳闻目睹一些死亡的消息时，我并不感觉到怎样的悲伤，我只是像看一道流水远去，就像儿时看放河灯一样，那些灯烛在黑暗中随着河水静静流远了，直到看不见了，像是一场送行，是去到另一个世界了。人活着不能仅仅为物质而劳碌，适当的时候也应当超度一下自己的精神，以使精神能够走的更远。事实上精神已经做到了这一点，精神的灯在远处在暗处发亮，我在我熟悉的字里行间看到我有过的精神了，就像是这一路上暗影重重中绵延不绝的灯火。我相信一个人写下的文字确实能为他留住些什么，即使现在没什么读者，但说不定将来就会有读者呢，也许还是很多的读者，即使没有了读者，那些写下的文字也是不灭的，至于为什么会这样以为，我自己现在也说不出个头绪，只是一种相信自己的感觉吧，因为我感觉自己的生命还没有就那样一把烟灰地就飘了。 　　只有躲开工厂的喧嚣后，我的心才能得到一些清静，目光在夜色中也明亮了许多，一路走着，欣赏着一路的风景，其实熟悉的地方是没有风景的，因为这条路我每天上下班都要走，但只要带了欣赏的心境和发现的眼光，风景也就出来了，远处钢厂高大的烟筒上面正冒着白烟，下面发出一片红光。星光散淡之中，一架亮着灯的飞机在飞过。高层住宅楼里的灯火一片灿亮。而我身旁这条小路两旁的枯草默默而立，我每天从它们身旁走过时都不由得要伸手摸摸它们，它们不年青了，它们老了，它们是枯死了，没有枯死的是泥土下面的根须，来年春天这里又会是一片新绿，我对它们的绿色真是太熟悉了，仿佛那些绿色就在我眼前晃动。踏着四季的脚步，草木由绿转黄，我也太熟悉这种一年年的看似没有新意的轮换了，枯枯荣荣，生生死死，没有哭声，只遵循了自然的规律，其实这里正隐藏了生命的大密藏。 　　在这条路上，我看到岁月流转，青春的脚步远去，我也不年青了，再没有了当年的雄心壮志，也告别了那些无知和幼稚，生命经由复杂又回到了简单中，我轻易地不再感受痛苦，开始自觉地接受了现实，适应环境，遵从的也是我生命要有的自然规律，我不再控诉和悲叹，因为这一切都没有用，因为现实不可改变，别人的意志不可动摇，谁也不会无端地去帮助你，施舍你。我也不再需要那些廉价的同情和空诺了，我走在自己的路上，应允着自己的天命，我向那些远处无言的星光学习，你看它们多么安详，从来都不乞求谁，只是在自己的一份安然自在里。生不由我选择，死也是铁定的，唯一能让我有一番作为的就是去走自己的路，哪怕是寂寞的路，充满了坎坷和荆棘的路，我也要走下去。经历了人生的痛苦挣扎后，就应该从中提炼出一些人生的精华，如同浴火的凤凰，破茧成蝶，要重生一番，迎来自己的新生，对生命要有新的认识，否则那些痛苦和煎熬就都白白经历了。 　　我在这条熟悉的路上感触自己生命的存在，还没有化为一阵云烟，我偶尔会停下正在行走的脚步，望着那永远让我看不够的远方的灯火，心会有所感动，甚至还会忘却了工厂流水线上劳作的疲倦，内心里涌动起一股激情，一阵风吹来，草木簌簌作响，那种很干枯的鸣响，在我听来也是悦耳的，仿佛就是一曲寂静大地上生命的欢歌。我就想提笔记录一些什么，想在脑海里感激凝固些什么，要为自己的生命保存些什么。生命还在，就应该好好努力，好好生活，不要辜负自己，也不要愧对他人。 　　即使我的命运已经是遭到了判决的，但生命的心态还掌握在自己手中。我将继续在精神的方向上思考，用笔去记录，以便最大程度地去留住自己的生命，不让它像一阵风，一片烟云，一个泡沫那样飘了，消散了。骨子里我是还想在精神深处恒久自己的。我依旧会珍惜自己的。 　　在此时，工厂的喧嚣和嘈杂被我抛在脑后了，我走在下班的路上，感觉世界在向我敞开了怀抱，伸出它无数的手臂接纳我。在开放的视野中，在远天远地里，在清凉的空气中，在筋骨是酸痛中，在星光的辉耀下，我看到了内心的风景，感觉了生命的美好，和那个融会于天地，正处于无限之中的自己，一个向上的自己。
武志强 2010-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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