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竹笋

　　　　
　　我喜欢吃春天的笋子。
　　具体地说，是春天的水竹笋子。
　　水竹并不是生在水边，为什么叫它水竹呢？不懂。
　　不懂就不懂，并不妨碍我在晚春时节换一身劳动布衣服，系上打猪草的大围兜，用一条花毛巾裹住头发，像真正的村姑农妇那样，去那山脚或者半山腰，打竹笋。
　　“打”字很生动了。动感乡村喜欢动感的字词句，比如著名的黄梅戏《打猪草》，要是没有这个“打”字，平平常常的用来喂猪的一种草，怎么会很轻易地就上了大雅之堂？
　　欢欢喜喜上山打竹笋，我不仅系了宽大的黑色围兜，我的手臂上还挎了一个竹篮子，也是用来打猪草的竹篮子。对了，我的装束也和打猪草差不多，我却不是打猪草。
　　竹笋算不算一种草？应该算吧，算是有骨感有气节的草，幼时稚嫩且柔弱，长大了坚韧、坚硬、坚强，虚心，有节。
　　水竹笋子不择土质，越是贫瘠的地方，它越是茁壮地破土而出。荒山野岭荆棘刺丛是它美好的家园。冬天的时候，只要你看见过这里曾经摇曳过水竹翠绿的枝条和狭长的叶子，那么春天的时候，你尽管来，不用发愁没有笋子冒将出来。
　　水竹笋子像人类那样带着胞衣生长，不同的是，人类一出生就马上扔掉胞衣，嫌脏似的，全然忘记了在母腹中完全是依靠胞衣吸取营养。水竹的笋子，包括所有的笋子，出生之后，仍然披着笋衣，不到春尽，都舍不得脱去。
　　打竹笋，其实不是“打”，而是“抽”。握紧竹笋根部，最好是贴着地面，往上用劲，“啪”地一声脆响，竹笋应声而断，或粗壮或纤细的笋子，就留在我的掌心。
　　随手，我将离开大地怀抱的竹笋放进围兜，接着去“抽”第二根，第三根……
　　分明是“抽”竹笋，为什么坊间一定要流传下来说是“打”竹笋呢？
　　还是不懂。不懂就不懂吧，我一根根地抽，直到把围兜塞满，直到最后，连带来的大竹篮也满了。
　　打竹笋的过程中，不时看到一些好看的花好香的草，比如鲜艳的映山红，比如芬芳的兰花草。可是我统统无暇顾及，我的主题是打竹笋，那么我就不会分心旁顾。
　　为什么要分心旁顾呢？花花草草能吃不？竹笋能吃的，是一年四季都可上桌的美味佳肴啊！
　　打下这么一堆来！在山脚收拾齐整，沉甸甸的竹篮子扛在肩上，腰上系的大围兜也装满竹笋，我像个怀胎十月的孕妇举步维艰，可是贪心的我舍不得扔下一些些为自己减负。直到挪到公路边，才搭得上车子。
　　到家了还不算完，得把竹笋褪去笋衣。或长或短的笋子，一根根都得再次经过我的手。捞起一根，在距离末梢两寸有余的那个地方，折断，左右扭曲，那个地方的笋衣就变得松散破损，就从那里开始，将笋衣镂空了再一分为二，然后左手握住竹笋，右手的食指背负着一半的笋衣，缠绕，再缠绕，直到将这一半笋衣全部剥落；接着，右手的食指又去缠绕另外一半笋衣。如此类推，到最后，所有的竹笋，衣是衣，笋是笋。笋衣可以送进菜地作为有机绿肥，宝贝的是那些齐崭崭码放在一旁的白胖胖嫩生生的竹笋。
　　将这么多的竹笋从笋衣中剥离，右手的食指很受伤，随后好多天都会感觉麻麻的木木的。再干活时，自觉不自觉地，就不得不翘起这根兰花指啦，又红又肿的兰花指。
　　这么多的竹笋，一下子根本吃不完。不过，打竹笋的初衷就不是为了一顿吃完，而是为了收藏，好在未来的日子里慢慢享用。
　　收藏的第一步，是将剥离得干干净净的竹笋用沸水汆烫一下，捞出，冷却。在沸水里滚过的竹笋，似乎一下子去掉了精神气儿，不再直挺挺脆生生，而是变得焉焉的，软绵绵疲沓沓，跟才擀出来的挂面似的。
　　然后，在春日的暖阳下曝晒半天，趁它们还没有完全失掉水分，一根根理得齐齐的，用剪刀剪成寸余长，继续接受阳光照耀，直到它们干扑扑如干豆角般，连颜色也接近干豆角哩。再然后，用一只布口袋装起来，什么时候想吃，随手抓一把，放在冷水中浸泡半日，它们就会恢复在山野中的颜色和滋味。
　　神奇得不得了！
　　我喜欢吃春天的笋子，春天里的水竹笋子。
　　才打下来的新鲜竹笋，怎么吃都行。炒鸡蛋好吃，秃炒也好吃。炒肉丝就更不用说了。切得细细的，放进去各种作料混炒，做饺子馅也很别致……
　　很多人喜欢吃冬笋。冬笋是那种粗大的毛竹笋子，冰天雪地里，它还没有钻出地面，只是露一点点尖尖的头，就被人生生地从土里刨出来，大致的样子跟一大截桩蔸差不多。新鲜的吃不下了，做成笋片，笋丝，一年吃到头，味道都很鲜美。
　　只是我不喜欢。许是觉得残忍吧，一截冬笋，就是一棵擎天翠竹呀！吃下去，肚子撑得下吗？
　　水竹笋子不一样的。水竹不成材，它们密密集集挤挤挨挨地破土而出，怎么长也长不成毛竹的样子。它们不过就如山上的荆棘杂草那样，年复一年生生不息，默默地等待着喜欢它的人前去就地取材。
　　野百合都有春天，水竹笋子当然也不例外。
　　那么好，我们一起去打水竹笋，在这个春天……

　　　　
　　 [ 本帖最后由 飞花落叶 于 2011-5-19 17:35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