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结在老粗布上的思念
2022-01-13抒情散文烟雨飘过
偶翻旧物,箱底深处,有一块火车道花纹的老粗布,是母亲留给我结婚用的。望着这块老粗布,我的目光蓦然凝固,又渐渐模糊起来,似乎二十多年前母亲织造老粗布的身影,在脑际活泛起来,晃动起来,是那般清晰,又那般牵扯逝去的岁月,仿佛她隐去依稀可见的丝丝白……
偶翻旧物,箱底深处,有一块火车道花纹的老粗布,是母亲留给我结婚用的。望着这块老粗布,我的目光蓦然凝固,又渐渐模糊起来,似乎二十多年前母亲织造老粗布的身影,在脑际活泛起来,晃动起来,是那般清晰,又那般牵扯逝去的岁月,仿佛她隐去依稀可见的丝丝白发,隐去眼角处的鱼尾纹痕,隐去致命的恶疾,又回到她年轻秀美的时光,给我们兄弟姐妹纺线、织布、裁缝衣衫、纳鞋底儿的场景里。我敢说,那时如果举办民间手工纺织品表演大赛,她一定会拔头筹获大奖的。可惜,她离开人世太早了,不仅让我失去了慈爱的母亲,更令人扼腕的是少了一位民间手工纺织乡土人才。好人不长寿,许是苍天不公的过。
那年月,身上穿件新衣衫,足下蹬双新布鞋,并不怎的引人惊奇,只是标示他家中女人们手工纺织和针凿技艺档次高低罢了。殊不知,这个生产过程是怎样的漫长和艰辛。一茬庄稼从播种到收割,经过几个月的时间,将沉甸甸的籽实贡献给农民,一种粮食作物的历史使命就这样被大地完成了。而一块老粗布,特别是多缯、多梭布匹从纺线到织成,需要很长时间,不知道母亲那时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汗水。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农村依然过着大集体的生活。生产队种多少棉花,要遵照上级的计划分配,收摘了棉花完成上交任务后,剩余的再分到社员手里,已是少得可怜,往往絮件棉袄都不够。每年秋末冬初,母亲便与邻居大娘大婶们挤空儿到尚未拔掉棉花柴的大田去寻找遗留的“烂僵瓣”、“毛毛角儿”。凛凛的寒风钻透薄衣,手指被划破出血,手背冻得肿胀,也拣不到几斤残棉。就这么一点点积攒,积少成多,然后轧籽成皮棉,弹成絮穰,搓成布绩纺线。白天要到生产队出工挣工分,一家老小的口粮指望着呢,只有到了晚上,才是自家纺线的时间。 当棉絮布绩从母亲的手指间吐出一条粗细均匀、绵长不断的线,缠绕成一个“穗子”时,犹如蚕吐丝做茧一般,那简直是一种神奇的表演。纺车发出有节奏的“嗡嗡”声韵,似一支古老的无字长歌,在宁静的老屋里流淌,弥漫。从初更到深夜,送严冬,迎春夏,我的童年,就是聆听着这种古老而悠长的乐曲,在母亲怀里甜甜入睡的。 布绩纺成线后,母亲按照已经构思的花色图案,将棉线染了诸色,加工浆制,再经过数道工序,将经线缠绕在柽子上,穿缯点杼,前期准备工作妥善后,方上机织布。一经一纬的平面布,其工艺流程尚不复杂,算不上高难度技艺,多批缯、多木梭织造的火车道老粗布,需经数道精细的工序才能完成,一梭有误,便成次品。所以,一件高品位的手工织造品确实是一种原生态乡土文化的大写真。如果把纺织老粗布全部生产工艺流程以及相应使用的机械和配件(比如纺车,布机,缯杼,牵杆,拖爬,绞棍,碌子,木梭)记录、绘制出来,那该是一部多么厚重的乡土文化的优秀读物啊。 母亲坐机织布,当是她最惬意、最兴奋、最陶醉的时候,她神情专注,仪态恬静,全身心都融入到执着的劳动中。织布机在她眼、手、脚的配合下,默契地发出部件的撞击声:“唰啦……哐……”“唰啦……哐……”,节奏鲜明,音质清脆,宛如一套打击乐器,击鼓、敲钹,井然有序,意法协调,出神入化。每每此时,我总沉浸在一种莫名其妙的激动中,觉得织女也好,七仙女也罢,不过如此。由于母亲织造的老粗布技艺出名,不知引来多少大闺女小媳妇前来求教,可以不夸张地说,那年代,母亲一度成为一村的领军人物。 母亲积劳成疾,早早过世。临终时,母亲紧紧攥着我的手,断断续续的嘱托,让我肝胆寸断,那一块老粗布,就是此时母亲留给我的,她说,看不到我娶媳妇,那么,就把这布留下做个念想吧…… 唯惜,母亲没有告诉我她是怎样将古老的传统技艺弘扬光大的,也没曾留下任何文字记录。现在,那个年代的纺车、织机以及配套设备和她一样早已作古。我的儿子在大学就读,可我想,儿子是永远也不知道这种火车道图案的老粗布是怎样织造出来的。老粗布博大精深的文化意蕴有怎样的历史价值,对于他们这一代人来说,似乎太遥远。 其实在小的时候,从纺线到缠绕经线的柽子上机,整个工艺流程的细节我倒是参与过,确实够复杂,但母亲却很精通,且每每有创意。在我的记忆里,这种特色行业,属于农村劳动妇女统领的生产领域,具有十分鲜明的乡土传统风格。她们没有传统的师承关系,没有门派体系之争,能者为师,互帮互学,切磋技艺,共同提高,既朴素,又真诚,只有水平高低之分,没有假冒伪诈之说。这是农村劳动妇女品格的高尚和美德的伟大,后人早就该为她们树碑立传了,可惜史学家们只记录了嫘祖、黄道婆极少数人的业绩,却忽略了最广大的乡村妇女这一群体对原生态乡土文化所做的巨大贡献。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大缺撼。 母亲生前织造了多少花色品种的老粗布,没有文字记录存档,只有眼前这块火车道图案的老粗布留住了对她的思念。我轻轻抚摸了一下布面,闻了闻上面散发的温馨,且把这流动的思念凝结在这块文物似的老粗布上,化作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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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月,身上穿件新衣衫,足下蹬双新布鞋,并不怎的引人惊奇,只是标示他家中女人们手工纺织和针凿技艺档次高低罢了。殊不知,这个生产过程是怎样的漫长和艰辛。一茬庄稼从播种到收割,经过几个月的时间,将沉甸甸的籽实贡献给农民,一种粮食作物的历史使命就这样被大地完成了。而一块老粗布,特别是多缯、多梭布匹从纺线到织成,需要很长时间,不知道母亲那时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汗水。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农村依然过着大集体的生活。生产队种多少棉花,要遵照上级的计划分配,收摘了棉花完成上交任务后,剩余的再分到社员手里,已是少得可怜,往往絮件棉袄都不够。每年秋末冬初,母亲便与邻居大娘大婶们挤空儿到尚未拔掉棉花柴的大田去寻找遗留的“烂僵瓣”、“毛毛角儿”。凛凛的寒风钻透薄衣,手指被划破出血,手背冻得肿胀,也拣不到几斤残棉。就这么一点点积攒,积少成多,然后轧籽成皮棉,弹成絮穰,搓成布绩纺线。白天要到生产队出工挣工分,一家老小的口粮指望着呢,只有到了晚上,才是自家纺线的时间。 当棉絮布绩从母亲的手指间吐出一条粗细均匀、绵长不断的线,缠绕成一个“穗子”时,犹如蚕吐丝做茧一般,那简直是一种神奇的表演。纺车发出有节奏的“嗡嗡”声韵,似一支古老的无字长歌,在宁静的老屋里流淌,弥漫。从初更到深夜,送严冬,迎春夏,我的童年,就是聆听着这种古老而悠长的乐曲,在母亲怀里甜甜入睡的。 布绩纺成线后,母亲按照已经构思的花色图案,将棉线染了诸色,加工浆制,再经过数道工序,将经线缠绕在柽子上,穿缯点杼,前期准备工作妥善后,方上机织布。一经一纬的平面布,其工艺流程尚不复杂,算不上高难度技艺,多批缯、多木梭织造的火车道老粗布,需经数道精细的工序才能完成,一梭有误,便成次品。所以,一件高品位的手工织造品确实是一种原生态乡土文化的大写真。如果把纺织老粗布全部生产工艺流程以及相应使用的机械和配件(比如纺车,布机,缯杼,牵杆,拖爬,绞棍,碌子,木梭)记录、绘制出来,那该是一部多么厚重的乡土文化的优秀读物啊。 母亲坐机织布,当是她最惬意、最兴奋、最陶醉的时候,她神情专注,仪态恬静,全身心都融入到执着的劳动中。织布机在她眼、手、脚的配合下,默契地发出部件的撞击声:“唰啦……哐……”“唰啦……哐……”,节奏鲜明,音质清脆,宛如一套打击乐器,击鼓、敲钹,井然有序,意法协调,出神入化。每每此时,我总沉浸在一种莫名其妙的激动中,觉得织女也好,七仙女也罢,不过如此。由于母亲织造的老粗布技艺出名,不知引来多少大闺女小媳妇前来求教,可以不夸张地说,那年代,母亲一度成为一村的领军人物。 母亲积劳成疾,早早过世。临终时,母亲紧紧攥着我的手,断断续续的嘱托,让我肝胆寸断,那一块老粗布,就是此时母亲留给我的,她说,看不到我娶媳妇,那么,就把这布留下做个念想吧…… 唯惜,母亲没有告诉我她是怎样将古老的传统技艺弘扬光大的,也没曾留下任何文字记录。现在,那个年代的纺车、织机以及配套设备和她一样早已作古。我的儿子在大学就读,可我想,儿子是永远也不知道这种火车道图案的老粗布是怎样织造出来的。老粗布博大精深的文化意蕴有怎样的历史价值,对于他们这一代人来说,似乎太遥远。 其实在小的时候,从纺线到缠绕经线的柽子上机,整个工艺流程的细节我倒是参与过,确实够复杂,但母亲却很精通,且每每有创意。在我的记忆里,这种特色行业,属于农村劳动妇女统领的生产领域,具有十分鲜明的乡土传统风格。她们没有传统的师承关系,没有门派体系之争,能者为师,互帮互学,切磋技艺,共同提高,既朴素,又真诚,只有水平高低之分,没有假冒伪诈之说。这是农村劳动妇女品格的高尚和美德的伟大,后人早就该为她们树碑立传了,可惜史学家们只记录了嫘祖、黄道婆极少数人的业绩,却忽略了最广大的乡村妇女这一群体对原生态乡土文化所做的巨大贡献。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大缺撼。 母亲生前织造了多少花色品种的老粗布,没有文字记录存档,只有眼前这块火车道图案的老粗布留住了对她的思念。我轻轻抚摸了一下布面,闻了闻上面散发的温馨,且把这流动的思念凝结在这块文物似的老粗布上,化作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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