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地坛

永远的地坛
　　拿到最新一期的《散文选刊》，打开目录就看到了《我与地坛》，那几个亲切的字如这个春天柔软而又生硬的风，在我的心里划开了一道明媚的忧伤。倏忽之间，你走了，走了已经两个多月了。这些时间，我在世俗的忙碌中打发着一些平俗的日子，没有时间静静想你，静静打量你的文字，可是那种疼痛还是潜伏在我的心灵深处，日子的繁华深处。

　　记得知道你走的消息的时候，我们正在酒桌上辞旧迎新，那种瞬间的疼痛忽然让我在那个黄昏不知所措，端着酒杯的手有点颤抖，有一种失去亲人的撕裂的疼。其实，你的身体状况我是知道的，靠透析已经维持了好多年了，可是没有想到这个节日终于降临到你的头上了。

　　2010年12月31日，那个数字就如一把锋利的刀在我的记忆中镌刻下了永远的疼痛，其实我是刻意不去触摸。因为想到你，就想到你灿烂的笑；想到你，就想到那么多的文字为你铺就了一条通向天堂的路，我相信那条路上没有台阶，我也相信那条路上一定有你熟识的亦或者是陌生的人在帮你推着轮椅，你一定还是一脸的微笑。

　　你真的走了，这个春天的阳光下没有了你的身影了，你的文字依旧在这个春天葳蕤绽放。我不说我是你的粉丝，我感觉有些俗气。这么多年我只是你的追随着，关心你的身体，关注你的文字。其实与你隔着万水千山，可是我又感觉你就在我的身边——一个普通人并不普通的活着。因为你的文字绽放的地方就感觉到你灵魂优雅的姿势。我敬畏你，在这个虚浮的世界里，有多少人把写作当成使命，又有多少人能够用灵魂行走。四十年，你在轮椅上优雅地行走，走到平常人脚步达不到的地方。


　　看到编者按中写道：2010年12月31日，著名作家史铁生先生离开了这个世界。他于20年前创作的散文名作《我与地坛》，被誉为20世纪中国散文的经典之作。他曾说：“我在地坛里呆了15年，15年写了这一万多字。”今天我们把史铁生先生用生命写就的《我与地坛》再次呈现在这里，在重温他文字的过程中向他致深切的怀念。”

　　你走了，生着大抵只能如此。

　　抱着书走在春天的阳光里，抬起头，让目光尽可能穿梭在蓝天白云之间，看鸟儿如何在空中划出属于自己的曲线，“天空没有留下鸟儿的痕迹，可是它们已经飞过”，心里丝丝缕缕的有感伤蔓延，生命就是匆忙画的圆，也许留不下痕迹，可是你已经走过，因为有你的文字为证。忽然感觉这个春天的阳光很温暖，会不会也有几缕洒向你通往天堂的路，我想一定会的。

　　轻轻翻开书，我又跟着你走进了那座废弃的故园。故园仿佛在等你，等了你四百多年。那些关于地坛的文字安安静静在纸上绽放，像是故园里的黑色的蝴蝶栖息亦或是翻飞，似乎也在等待我，等了我好多年。我喜欢聆听那个荒芜并不衰败的故园里那些草木竞相生长弄出的响动，喜欢回味“蜂儿如一朵稳稳停在半空，蚂蚁摇头晃脑捋着触须，猛然间想透了什么，转身疾行而去；瓢虫爬得不耐烦了，累了祈祷一回边支开翅膀，忽悠一些升空了；树干上留着一只蝉蜕，寂寞如一间空屋；露水在草叶上滚动，聚集，压弯了草叶轰然坠地摔开万道金光…….”那一刻，我似乎看到你把椅背放倒躺着或者坐着，聆听那个荒芜的故园里蓬勃的生命，大片大片的阳光覆盖着你，你是寂寞的，可是你并不孤单。在那里你泼洒了大段大段的光阴，那里为你失魂落魄的灵魂找到了一个家，一个安静的家。你可以一连几小时专心致志想关于死的事，也以同样的耐心和方式想生的事情，当然，你终于想明白了，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情，是一个迟早要降临的节日。在那里你可以把目光定格在冬天雪地里孩子的脚印上，那些苍黑的古柏上；你可以嗅到灼烈而又清纯的草木和泥土的气息；秋风忽至，你也可以嗅到那熨帖而又微苦的味道。那个故园是你的，是你一个人的家园，是你灵魂的栖息地，因为在那样安静的地方容易看到时间的身影。你也知道，你的背后始终有一双眼神柔软无奈，有一颗心忐忑不安，有一个人心神不定，可是等你明白的时候，她已经走了，年仅49岁。不是你没有功夫理会她的痛苦，只是那段时间你只是活在自己的苦难中，你没有为她想过，你完全被突如其来的灾难淹没了。我能理解，当你活到最狂妄的年龄上丢到了双腿，那是多么的残酷，生活简直就是跟你开了一个恶俗的玩笑，你无法接受那个现实。等你明白那偌大的故园里处处留下你的车辙，有过你车辙的地方也有过母亲的脚印的时候。可惜，母亲已经不在了，她也许依然在天堂神情注视你。当你在故园里注视那些昆虫的时候，她在天堂眼里安静守望，她的眼里只有你。她为什么那么早就离开了你，也许“她心里太苦了，上帝看他受不住了，就招她回去。”那是上帝给你的回答，也许上帝的回答是对的。因为在一个残疾的孩子身后有一个最为苦难的母亲。

　　在那里，他让你明白了许多。你说过，因为故园，你感恩自己的命运。

　　十五年的车辙走过的地方足可以堆积出你脚下的路了，尽管那条路上更寂寞更孤独，可是当你黑色的文字在白色的纸上安静绽放的时候，那是一种黑白人生，是最单调的也是最丰富的人生。你感觉到上帝给你打开了一扇窗，窗外一定有鸟语花香，人来人往。

　　那座故园里，那对老人，他们风雨无阻，刮风的时候他们穿米色风衣，下雨的时候打黑色雨伞。十五年，什么能经得住岁月的剥蚀，他们或许注意到一个小伙子进入了中年，而你却看着令人羡慕的中年伴侣不觉中成了两个老人。哪一缕岁月的风带走了你残存的青春，那一滴时光的雨敲打出你眼角的皱纹，那一片光阴浸染了你的白发。不知道，你也没有仔细打量过，因为每个人都在岁月中穿行，老去是一个很长的过程，也或许就是一个瞬间。 那个经常唱歌的小伙子，也许就如你的文字中所言，他交上了好运气，你再没有见过他，可是他活在你美好的祝愿中；那个腰间挂一个扁瓷瓶，瓶里当然装满了酒，常到园中消磨午后光阴的老人；还有那个捕鸟的汉子，他单等一种过去很多现在罕见的鸟，他等了好多年，也许他等的那种鸟永远也没有等到；那个素朴而优雅的女工程师，当她在园中穿行的时候，四周的树林也仿佛更加幽静，清淡的日光中竟似有悠远的琴声；那个坚持长跑的运动员朋友，荣誉总是与他失之交臂，也许生命就是一场马拉松，有时候不是为了超过别人，只是为了超越自己；还有那个漂亮而不幸的小姑娘，上帝把漂亮和弱智这两样东西都给了小姑娘，唯有无言。谁又能把这个世界想明白呢？时间上的许多事情是不堪说的。 　那些人，他们都行走在自己的生活中，定格在你的文字中，只要进入你眼帘的都定格成永远的风景，大家都以自己的方式在命运的漩涡中挣扎着，在生活的激流中隐忍着。你想清楚了，死是一个迟早要降临的节日，那就试着活吧。面对繁杂的生活也许你怕，可是怕活不等于不想活。后来，你想写，给自己的灵魂找个出口，活着不是为了写作，而写作是为了活着。人都忍不住要为生存找一些牢靠的理由，也许这个理由不能让你活得轻松，可是足够让你活得充实。是地坛给了你活着的理由，是荒芜的地坛给了你一条荆棘丛生的路，尽管路上有风雨，你风雨兼程；当然也有清风，你轻舞飞扬。你在园子里坐着，园神长年累月对你说：孩子，这不是别的，这是你的罪孽和福祉。看着这样的文字，我常常想流泪，也许命运的手里，左手里是罪孽，右手里是福祉。

　　此刻，你如水的文字在这个春天里流淌：唢呐声在星光寂寥的夜空里低吟高唱，时而悲怆时而欢快，时而缠绵时而苍凉，或许这几个词都不足以形容它，我清清醒醒地听到它响在过去，响在现在，响在未来，回旋飘转亘古不散。必有一天，我会听见喊我回去。 　　是啊，不管多么漫长的时光也是稍纵即逝，每一步，每一步，其实一步步都走在回去的路上。当牵牛花初开的时节，葬礼的号角就已吹响。

　　在这个初春，牵牛花还没有爬上栅栏，你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 　　如果真的有另外一世界，我相信，你也是幸福的，因为你可以和爱你的母亲又在一起了，她临走前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了，她要你好好活着。在她走后，你才渐渐明白她对你的爱，你不但好好活着，而且活得很好。你可以骄傲地对她说。

　　在这个春天里，用我的记忆去靠近你，用你的文字点亮自己。我相信，你走后，你的文字会根植在许多人的心中，当我们彷徨的时候，当我们低沉的时候，想到那残缺的身体演绎出了一个完美的人生，那支寂寞的笔绘出了人生华丽的乐章。你走了，那地坛永远荒芜了，可是荒芜了的地坛却繁茂在我们的心中。
天堂里有没有故园？我相信一定有。在这个春天里，你还会摇着轮椅，去看那些忙碌的昆虫，你还会听到一群雨燕出来高歌，把天地都叫喊得苍凉。你还会看到人来人往。我相信，你是快乐的，安静的时候你还会思考许多我们想不明白的问题，孤单的时候你还会把你的思想变成文字在你的笔下流淌。你也别忘了告诉上帝，如果有来生，一定给你一个像刘易斯一样的强健的体魄，那他送到你的跑鞋你就可以派上用场了，你也可以和你的运动员朋友一起跑步了。

　　此刻，春天的阳光一如既往铺满了路面，恍惚之间似乎就看到你摇着轮椅走在春天里，走在阳光下，轮椅后面是母亲依旧年轻的容颜，她笑着对你说：儿子，你真棒，以后的日子咱娘俩好好过。
风吹过树林，我听到了，那不是你的叹息，是母亲的微笑。